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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官宣判的時候,陳壽還有些自鳴得意,但是看到陳子錕提槍上台後,一張臉頓時拉了下來,大帥的火爆脾氣他是知道的,只是沒想到過了這麼多年,當了這麼大的官,依然是眼裡不揉沙子。

陳子錕二話沒說,朝天開了三槍,砰砰砰三聲槍響,嚇得老百姓一陣噪雜,然後就聽他咆哮三聲:“不公平,不公道,不公正!”

人群慢慢靜了下來,台上三位法官驚得不輕,這三人都是省法院派出的專業人士,其中一個還是大法官,被槍響嚇了一跳,戴上夾鼻眼鏡一看,原來是陳子錕大鬧公堂。

大法官還挺沉得住氣,慢條斯理道:“陳委員長,我們是依法判決,何來不公?”

陳子錕道:“我請你們來,是給老百姓主持公道的,不是耍花槍打馬虎眼的,你們都是法學界的精英,精通律條,這麼簡單的案子也能判錯?公與不公,你們說了不算,我說了也不算,且聽老百姓怎麼說。”

隨即向台下發問:“你們說,公不公?”

鴉雀無聲。

“你們說,公不公!”陳子錕簡直是在聲嘶力竭的怒吼了,可台下這些百姓卻麻木的看着他,沒人回答。

“我再問最後一遍,公不公!”

忽然人群中有個稚嫩的聲音響起:“不公!”

說話的是個十一二歲的少年,隨即被他爹掩住了嘴巴。

但是沉默已經被打破,漸漸有了些零落的聲音:“不公,不公!”然後聲音越來越大,匯聚成怒濤:“不公!不公!”

陳子錕轉身:“三位法官,此案還得再審!什麼時候老百姓滿意,什麼時候罷休。”

大法官不買賬,一攤手道:“依照現有的證據,我只能這麼判決,如果民意可以代替法律,那還要法庭做什麼呢,直接採取人治不就結了,您說怎麼判,就怎麼判。”

陳子錕道:“這麼說,是有人做假證了,涉案人員全部抓起來,給我好好的審,不審出結果來,誰也別想走。”

陳貴父子見陳子錕發飆,心中畏懼,跪在地上沖陳壽喊道:“兄弟,救救你哥啊。”

陳壽麵色如水,一言不發,離席而去。

案子需要重新收集證據,只能暫時休庭,擇日再審,百姓們漸漸散去,議論紛紛,興奮莫名,陳子錕的舉動再次給了他們信心。

......

陳子錕回到縣府大堂,陳壽氣哼哼坐在那裡,猛然站起道:“大帥,我不服!”

“哪裡不服?”

“你說案子歸法庭審理,審出結果來你又不滿意,合著你是非殺我哥不行了?”

“我不是要殺誰,是要替老百姓伸冤!十八條人命,是賠錢能解決的么!”

陳壽張口結舌,走來走去,忽然掏出手槍。

雙喜迅速拔槍:“哥,你要幹啥!”

陳子錕紋絲不動。

陳壽道:“大帥,跟着你出生入死,保你榮華富貴的是俺們,不是那些泥腿子,你對他們再好,他們也不會承你的情,何去何從,你看着辦吧,這把槍是你送我的,現在還你。”

說完,把槍拍在桌子上,拂袖而去,正好遇到蓋龍泉進來,生拉硬扯不讓他走,說到了老哥哥的地面上,哪能不喝杯酒再走。

陳壽和蓋龍泉一直不和,今天卻很離奇的給了他面子,冷哼一聲,站住不走了。

蓋龍泉又來勸陳子錕:“大帥,咱們都是屍山血海里爬出來的兄弟,過命的交情,就算是堂兄弟表兄弟,能有咱們親?別為外人置氣,走,到老哥哥家裡喝酒去。”

自打剿共損兵折將以後,蓋龍泉意興闌珊,退役回鄉,在南泰鄉下建了座莊園,當起了富家翁,幾百個殘疾士兵跟着他混,種地餵豬,小日子過的也不賴。

既然老蓋願意當和事佬,陳子錕也不介意兄弟們坐在一起好好談談,於是大伙兒一同前往老蓋的龍泉山莊,這回沒帶劉婷,爺們一起喝酒,帶女人不方便。

龍泉山莊位於大青山腳下,佔地頗廣,一派田園風光,雞鴨成群晚,牛羊遍地,田裡是新鮮蔬菜,葡萄架下擺起飯桌,冰涼的井水鎮着好酒,盛夏消暑這是絕佳的去處。

陳子錕贊道:“老蓋,你這是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世外高人啊。”

蓋龍泉笑道:“俺可不採菊。”

他讓人殺了一隻肥雞,地里摘了幾個辣椒用鹽水浸了,拍幾個黃瓜,煮一盆花生,從井下吊上來一捆啤酒,擺起了農家酒宴。

“我現在夏天喝啤酒,冬天和黃酒,白酒已經不太沾了,來嘗嘗這個,青島運來的。”蓋龍泉拿起筷子,撬開啤酒瓶蓋,一人一瓶,對着嘴吹。

一邊喝啤酒,一邊暢談起當年往事來,喝道酣處,一幫大男人索性脫了上衣,肉帛相見,疏遠的感情也慢慢拉近了。

見火候差不多了,蓋龍泉道:“今天這個事兒,我是幫理不幫親,我說兩句,你們能聽進去就聽,聽不進去全當我放個屁。”

“老蓋你說。”陳壽一擺手。

“陳壽,你那個堂哥,當真不是玩意,都鑽錢眼裡去了,見了地比見了親娘還親,上回我部下有個傷兵,從我這兒領了五畝水澆地,因為和陳貴家的地連在一起,被他看上,非逼着人家賣地,強買也就罷了,價錢還給的低,五畝水澆地就給五十塊錢,這不明搶么,要不是我帶弟兄過去,興許人都給打死了,陳貴見了我你猜他咋說。”

陳壽沉着臉道:“他沒給你面子。”

蓋龍泉道:“陳貴說,你姓蓋的算個鳥毛。”

陳壽拍案大怒:“你怎麼不一槍崩了他。”

蓋龍泉笑笑:“要擱以前,我肯定一槍斃了他,在江西連吃敗仗,把我的心性也磨平了。”

雙喜道:“那最後五畝地咋解決的?”

蓋龍泉道:“不知道陳貴用了什麼辦法,還是把五畝地給買下了,我說這個事兒,沒別的意思,跟着我混的傷兵遇到陳貴都沒轍,何況那些無依無靠的平頭百姓,陳壽,你這個堂哥,打着你的旗號沒少干傷天害理的事情,他糟蹋的是你的名聲,老百姓都咒你生兒子沒**你知道么。”

陳壽氣壞了,卻無話可說,他生了三個女兒,就是沒兒子,看來絕後也是有原因的,拿起酒瓶子咕咚咕咚喝完,一抹嘴道:“這個狗東西,太不像話!”

喝完酒覺得肚子脹,站起來道:“我得擺柳去,誰一起?”

雙喜道:“我去。”

兄弟倆撒尿去了,正好一隻大黃狗晃着尾巴過來,蓋龍泉撕下一大塊雞胸脯丟給它,那狗想必平時沒怎麼見過葷腥,立刻撲上去大嚼,尾巴晃得飛快,開心的不得了。

蓋龍泉一腳將狗嘴上的雞肉踢開,黃狗發出嗚嗚的恐嚇之聲,對着主人呲牙咧嘴。

“你看,畜生為了一塊肉都能對我呲牙,何況是人,奪人財路,如殺人父母,咱們江北護軍使公署出來的老人,都是土匪,沒啥撈錢的本事,只會買地收租,你在中央當著大官,家裡住的房子比誰都大,開洋行,建鐵路,煤礦鐵礦你的股份最多,就是南泰的田產,也是你最多,弟兄們一點不眼紅,誰叫你是大帥呢,是你領着咱們發財的,下面的人少分一點也應當,可是你不該連這點財路也要堵上啊,再說了,你要民心做什麼,你又不當皇帝,為了這個壞了兄弟們的感情,那才真是得不償失。”

聽了蓋龍泉掏心窩子的一番直言,陳子錕沉默了。

過了一會,陳壽兄弟倆回來了,繼續喝酒。

陳子錕道:“我想好了,陳貴的案子我不管了,到此為止。”

陳壽愣了一下,道:“那不行,殺人就得償命,大帥,你的苦衷我明白,頭上三尺有神明,咱做啥都不能昧了良心,你放心,這案子我也不插手了,法官該怎麼判就怎麼判。”

蓋龍泉笑道:“這不就結了嗎,來,喝酒。”

......

陳子錕三槍還是打出了威風,沒人敢在案子上再動手腳,陳壽也認真考慮過,不能為堂兄做的孽背書,他不再插手,阻力全無,案子很快重新判決。

毫無懸念,陳貴父子以及管家、護院等共十八人被判死刑,押在縣府大牢,待省高級法院複核後,秋後處決,其他賠償措施也出台,陳貴家破人亡。

另外,陳子錕拿出一萬塊大洋撫恤受害者,陳壽也減免了秋糧地租的比例,老百姓感動的熱淚盈眶,一幫人敲鑼打鼓將青天再世的牌匾送到了縣政府。

如今南泰縣沒有縣長,周榮春以為貪污受賄被查辦,他名下也有五千畝良田,都是強取豪奪來的,縣裡的保安團隊長、師爺、仵作也皆因偽造證據下獄。

孟憲國等人因焚燒穀倉被判服勞役三個月,至於刺殺陳子錕一案,因事主表示不追究,法院也就不予受理。

一場風波總算平息,表面看起來似乎很公平,很大快人心,但根本性的問題沒解決,土地兼并問題依然得不到改善,而且也沒有解決的可能,槍斃一個陳貴,還會有更多的王貴、張貴、李貴出現。

陳子錕回到北泰,情緒不高,悶悶不樂,和劉婷商量:“我打算把名下十萬畝良田都分給無地農民,你覺得可行么?”

劉婷道:“就算你分掉十萬畝地,也解決不了問題,他們守不住啊,這些良田用不了多久,就又會被別人兼并。”

陳子錕道:“這場仗,看來我輸定了。”

劉婷道:“這是體制的問題,你一己之力對抗體制,焉能不敗。”

陳子錕苦惱道:“難道真的沒有解決之道么?”

劉婷眼中閃耀着火花:“共產黨領導下的蘇區,就沒有這些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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