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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車票真的是蕭郎手繪的,畫工足可以假亂真。

“老蕭,你這手藝收藏不露啊。”兩人贊道。

蕭郎道:“別忘了我是清華學土木工程的,擅長畫圖,本想畫幾張人民幣和糧票的,但沒有合適的紙張,就用幾張舊火車票改造了一下。”

事不宜遲,他們三人換上新衣服,將舊衣服丟進了河裡,對付追捕他們都有經驗了,絕對不能讓警犬嗅到自己的味道尋蹤而來,其實這一點多慮了,現在的刑警隊基本上都不養警犬了。

換上新裝,龔梓君從口袋裡摸到一個信封,打開一看,是一疊人民幣和全國糧票,他不禁淚流滿面,夏景夕沒有出賣出自,肯定是別的方面出了問題。

三人來到火車站,跟着熙熙攘攘的人流登上去上海的列車,雖然是站票,但奔向自由的心情是輕鬆愉快的,車上人很多,乘警懶得檢查,一路有驚無險的過去,抵達上海火車站。

他們的計劃是從上海轉輪船去武漢,幸虧夏景夕塞在衣服里的錢和糧票,讓他們能吃上飯,蕭郎又在文具店買了一些東西,製造了新的介紹信,買了船票,在十六鋪碼頭登船,前往武漢。

出了江東省就安全多了,中國這麼大,誰會在意三個鹽湖農場的逃犯,沿江西進,那真是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經過三天三夜的旅程,抵達武漢港。

龔梓君舊病複發,咳得厲害,腿腳無力,但情況不允許他就醫,只能硬挺着,為省錢不住旅店,柳優晉陪他在中山公園長椅上坐着,蕭郎去火車站買了三張去廣州的硬座。

武漢長江大橋通車後,千年天塹變通途,不用去武昌徐家棚買票,可以直接從漢口站出發,倒也方便一些。

粵漢鐵路是光緒年間開始興建的,直到民國二十五年才通車,墨綠色的長龍在沃野上向南奔馳,車上滿載着五湖四海的旅客,為了建設社會主義在祖國大地上奔波,列車時不時進行廣播,一些乘車的解放軍戰士主動幫着列車員打掃衛生,給旅客倒熱水,火車南下,氣溫逐漸升高,夏意昂然,乘客們在列車長的組織下,唱起了革命歌曲。

蕭郎等人的情緒也被調動起來,他們本來不大會唱歌,但在鹽湖農場勞改的時候經常拉歌,不會也會了,愉快的旅程顯得特別快,四十四小時的車程很快結束,列車抵達終點,廣州火車站。

逃離鹽湖農場千里之外,三人倍感安全,竟有閑心遊覽珠江,美麗的珠江上游泳健身的人如同過江之鯽,此時的蕭郎等人還以為廣州人民熱愛運動呢,不久後才明白,他們這是為了偷渡香港而做的準備。

三人的最終目的地是香港,還要繼續向南,先到與香港一水之隔的深圳,然後想法越境,廣州到深圳的車票不好搞,一般單位介紹信不好使,為避免麻煩,三人選擇了其他方式前往深圳,好在鹽湖農場的場長是廣東人,蕭郎跟他交流時間比較多,學會不少粵語,溝通沒問題,不然真如同到了外國一樣,兩眼一抹黑,連別人說話都聽不懂。

輾轉於公共汽車、拖拉機、牛車等交通工具的顛簸後,終於抵達寶安縣,下車的時候正遇到一家人辦喜事,鞭炮放的噼里啪啦,還到處撒煙撒糖,蕭郎湊過去撿了幾根香煙,順便打聽一下怎麼去深圳,後來後滿臉喜色道:“原來這家人不是結婚,而是他兒子偷渡成功!”

龔梓君和柳優晉瞠目結舌,怎麼偷渡成功還敢大張旗鼓的宣傳,不要命了么。

不過想想也能理解,廣東這邊沒有經過大規模的土地革命,不像北方中原地區的百姓那樣緊繃階級鬥爭的弦,再說廣東是最早和洋人接觸的地方,思想開放的很,看來廣東真來對了。

三人正在竊竊私語,忽然過來一個絡腮鬍漢子,操着蹩腳的普通話問他們:“是不是想偷渡去香港?”

蕭郎嚇一跳,趕忙否認,絡腮鬍子道:“放心啦,我不是公安,想偷渡的話找我,包過,每人五十塊錢,颯颯水啦。”

龔梓君道:“我們是來出差的,不去香港,真的不去。”

絡腮鬍神秘的笑笑,走開了,忽然想起了什麼,扭頭道:“深圳那邊有邊防,你們過不去的,胡亂走會被打死。”

蕭郎喊道:“同志,我們信你。”

絡腮鬍道:“那就跟我走。”

三人半信半疑,跟着他轉了幾個彎,來到一處僻靜之地,一輛長鼻子公共汽車上坐滿了人,看衣裝打扮和氣質外貌,不但有廣東當地人,也有北方人,一個個或眼神閃爍,或低頭沉思,估計都是偷渡客。

絡腮鬍將三人送上車,走到前面和司機談了幾句,抽了支煙,拿出搖把啟動了汽車,向南駛去,慢吞吞走了一個小時,傍晚時分來到目的地,把人趕下車,開始收錢。

“每人五十,先付。”絡腮鬍子說。

來自五湖四海的偷渡客們開始討價還價,有人說到地方再付,有人說先付一半,還有人要求降低價碼,每人三十算了,聽他們口音有四川的,湖南的,湖北的、江西的、廣西的,當然廣東本地的最多。

絡腮鬍毫不妥協,說五十就五十,少一分都不行。

爭執了一番後,大家都屈服了,乖乖交錢。

收完了錢,絡腮鬍子點燃一盞馬燈掛在屋檐上,拿了根樹枝在地上畫圖:“去香港有兩條路,‘督卒’,‘撲網’,分別走西線,中線,東線也有人走,不過太危險,我們是不做的。”

“督卒就是西線水路,蛇口下水,渡過深圳灣,就是香港;撲網是中線陸路,從沙頭角出發,翻越邊防鐵絲網到新界。”

“西線安全,但需要體力好才行,中線搞不好會被邊防軍打死,但節省體力,適合體弱老人幼童,走哪條路你們自己選,給你們半小時時間。”

時間有限,容不得多考慮,龔梓君身體不好,冒險走陸路,蕭郎和柳優晉在鹽湖農場改造了十年,體格反倒比以前坐辦公室的時候強上許多,雖然是近六十歲的老人了,但也選擇了更為可靠的水路。

半小時後,偷渡隊伍兵分兩路出發,一路去沙頭角,一路去蛇口,三個逃犯流着淚道別,相約在香港再見,沒想到這一別竟成了永訣。

天很黑,正好掩藏行蹤,當地人熟悉道路,可以規避邊防軍的哨卡,這五十塊花的還算值得。

月黑風高,一番跋涉後,蕭郎和柳優晉抵達海邊,帶隊的人看他們年紀大,特地給了兩副救生設備,仔細一看,竟然是用吹起來的避孕套和乒乓球做成,令人哭笑不得。

“沒有救生圈么,汽車內胎也行。”柳優晉道。

絡腮鬍子道:“那些是嚴格管控物資,搞不到的,能弄到這些已經很不容易了,你不要,別人要。”

“我要,我要。”柳優晉趕忙改口。

偷渡客們趴在樹叢中,過了十五分鐘,一隊巡邏邊防軍打着手電從前面走過,又過了五分鐘,帶隊的才招呼大家下海。

“游,向前游一個小時,就是香港!就是自由!”絡腮鬍子道。

眾人義無反顧的下海,撲騰着向前游去,各種簡陋的救生工具五花八門,有抱着籃球的,有拿着木板的,有把褲子吹起來當救生圈的,大多數人的游泳技術都還不錯,看來為了偷渡早就做好了準備。

蕭郎和柳優晉都會游泳,年輕的時候經常在淮江游水,但那是無憂無慮的玩水,現在卻是在拚命,遊了十五分鐘後,柳優晉的體力就不太行了,喘着粗氣道:“老蕭,別管我,你先走,我慢點。”

蕭郎道:“注意呼吸節奏,別急。”

月色下,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偷渡客們已經逐漸拉開了距離,游泳技術好的一馬當先,技術差的遠遠落在後面,海上無風三尺浪,一些內地來的偷渡客不太會游泳,救生工具又不頂事,一個不注意被浪頭打下去就再也沒有上來也是常事。

每個人都在用生命奮力前行。

忽然,一陣馬達聲傳來,所有人都毛骨悚然,拚命划水,可激烈的舉動更引來了兩道刺眼的手電光,緊接槍聲響起,是熟悉的五六式衝鋒槍的噠噠聲,曾經有一個鹽湖農場的勞改犯企圖逃跑,被哨兵用這種武器打死在荒野中,蕭郎和柳優晉都記憶猶新。

來的是邊防軍水上巡邏船,天知道他們怎麼在今晚變動了巡邏時間,正好將偷渡客一網打盡,上級有嚴格命令,偷渡屬於叛國行為,可以當場射殺,戰士們或者用衝鋒槍掃射,或者用步槍點名,打得水面上一片片水花。

血染紅了海面。

“快潛下去!”蕭郎大喊,可終究還是慢了一步,柳優晉被一發子彈命中後背,他用最後的力氣將身上的避孕套和乒乓球摘下丟給蕭郎,喊了一聲:“走!別再回來!”

時隔數十年之後,蕭郎都記得深圳灣海面上柳優晉最後的吶喊和那絕望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