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從澶州到東京並不遠,向西南面行進,只要經過一處很普通的驛站“陳橋驛”,很快就能到京城。

郭紹不知蕭燕燕得知她爹被刺_死後是何感受,更不知她會不會把蕭思溫之死怪到自己頭上,不過事已至此沒法子了。他一回京就參加慶功宴,為北伐遼西的將士和官員慶功。

宴席上,郭紹照樣中途就離席。而滑稽的參軍戲和歌舞仍在杯盞交錯中繼續,皇帝皇后一離開,諸文武就更加隨意了。

大殿上充斥着相互祝賀恭維的話,還有大笑,鬧哄哄一片。一些人拿着酒杯到別桌敬酒,藉此熱鬧開懷的場景,也是拉近大伙兒關係的契機。

不過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武將和文官很少能摻和到一起,性子和興趣都不同,很難說到一起,就算沒話找話也累得慌。

這邊內閣幾個輔政喝得十分高興,黃炳廉喝酒上臉,一臉紅彤彤地說道:“聽說澶淵之盟有諸國籤押見證,高麗使者卻拒絕簽名?”

盧多遜道:“當時在下就在澶州。事兒是這樣的,高麗軍聞大許軍北伐,便聯手女真部落攻遼國腹背,興許是急於想與我國分‘東丹國’,高麗人並未遣使告訴我國,故談不上與我國聯軍攻遼國;既然大許、高麗無聯兵之盟,於是咱們與遼國議盟、也就稱不上背叛。”

黃炳廉搖晃着腦袋道:“高麗人顯然不這麼認為,其使節當眾不滿,便可知也。若官家問起此事,你們打算怎麼對答?”

這時左攸淡定道:“官家早就有數了。高麗使節此番憤慨,但很快就會派人入朝與咱們修復關係;不然他們既與遼國結怨,再與大許生隙,豈有能耐同時與兩大國為敵?諸公勿慮也。”

幾個人一聽不斷附和,深以為然。

其中唯一有點走神、沒有表現自己見識的人是昝居潤。這次北伐、議盟他都沒參與,不過當人們的目光都在遼國和高麗時,昝居潤注意到了澶州議盟時交趾郡缺席的事兒……並非因為山高路遠,大理國不必交趾郡遠太多,段家也派人來了。

昝居潤尋思,官家很早以前就提出重視海路、從馬六甲海峽開始圈勢力範圍的國策,只是最近兩年要對付遼國,一直擱置。現在北方暫定,說不定會提起南海的事……交趾郡與中原幾乎沒什麼來往,比較容易受忽視,如果突然問起,沒有準備的大臣很難答得上來。

另外,昝居潤還注意到了一件朝廷忽視的事:皇帝病卧期間,司天監高守貞製作出了一種名曰“觀星儀”的儀器,能藉助工具,讓觀測星辰高度估算定位變得更容易;而在此之前,高守貞就通過淵博的天象學識來計算地面位置,但是一般司天監官吏根本沒這個本事,因為航海的需要,高守貞便想出了藉助儀器的法子。

昝居潤如果在恰當的時候,把對交趾郡的了解和觀星儀一起進獻,一定能得到皇帝的額外青睞。

他這陣子一直在計劃這件事。

內閣四輔政,以前最可能脫穎而出成大器的是左攸,因為左攸是皇帝的患難之交,關係匪淺;但左攸在李處耘的事上棋差一步。還有黃炳廉也與皇帝認識很久,頗善律令;盧多遜深入河西,交結党項等事上很有建樹……昝居潤要想與他們比較,必得有所作為!

……

慶功宴上的絲竹管弦之音,就彷彿是處理與遼國關係的尾聲。

郭紹從金祥殿北面走出來,呼吸一口新鮮空氣,回頭看了一眼那古樸宏偉的建築群,就彷彿在回顧發生過的那些事。

中原王朝與遼國契丹的宿怨極深,現在開國武力強盛,皇帝卻選擇在強盛之時與遼國議和!顯然有很多人並不支持這個國策,最極端的反應是當時郭紹還在澶州,就發生了將士密_謀刺_殺遼國使節的事。

但郭紹並不覺得自己有錯!

大許以武立國,開國之後依然連年戰爭,通過武力結束諸國多年混戰,對外南征北戰,甚至打到了遙遠的曰本國……但郭紹心裡非常清楚,無數次南征北戰,或者得到的利益遠大於付出,如滅南唐、蜀國、南漢之戰;或者速戰速決,戰爭的勝利反而增加了大許朝廷的威信。

但若陷入與遼國這樣的草原大國的消耗,恐怕人們會發現,大許並非想象中那麼堅_挺。當年不計代價兩次北伐幽州,幾乎打空了國庫,郭紹印象很深。

相比之下,通過別的手段來影響控制遼國的國策,代價要小得多……如設法支持耶律斜軫這樣政見的人,再收買控制一些如楊袞這樣的人。

不過大許的戰爭遠沒有結束,郭紹覺得自己還得背多年的“窮兵黷武”的名聲。

郭紹踱了幾步,下意識捂着腮幫,“嘶”地吸了一口氣。

宦官王忠忙問:“陛下何處不適?”

郭紹道:“接連赴宴大魚大肉,估計有點上火。”

王忠道:“陛下且進去歇着,奴婢去傳御醫。”

郭紹臉上恍然,道:“朕不如去見陸娘子。”

王忠備了車駕送郭紹前去。及至那座種滿了各種植物草原的院子,郭紹被陸娘子和白氏迎入廳堂,卻沒見蕭燕燕……蕭燕燕平素也住在這裡,郭紹也不便多問。

“陸娘子這裡的花花草草,有治牙痛的?”郭紹見了陸嵐便徑直問道。

陸嵐道:“陛下稍等。”說罷轉身離開了。

郭紹從她的側面看去,目光注意到她的側胸,覺得她這陣子愈發豐腴。卻不知是本身懂得調養的關係,還是天生的身材。

果然沒等多久,陸嵐便端着一隻琉璃杯泡的綠葉水出來了,左手伸出來。郭紹見狀伸出手掌接住,見是一些橢圓的果子。陸嵐道:“喝完了茶,有空就口含一粒這些東西,疼痛應會緩解。”

郭紹十分喜歡陸嵐這裡,滿屋子的植物和清香,說的也不是如何爭權奪利和殺伐掠_奪,至少有片刻的抽身。

他端起琉璃杯喝了一口,頓時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手也端着杯子停在半空,怔在那裡冥想,沉吟:“這味兒很熟悉,是一種花樹,叫……叫什麼來着?”他又伸手撓了一下腦門。

陸嵐見他的樣子掩嘴笑道:“紫丁香。”

“丁香!”郭紹恍然,“就是丁香花,以前我老家種過,難怪這麼熟悉。”

陸嵐目光流轉,輕笑道:“陛下成日想的都是軍國大事、億兆黎民,哪還有心思想這些小花、小草的?”

郭紹聽着有點別的意思,指着陸嵐做了個動作欲言又止,過得一會兒才苦笑道:“你不提醒,朕也想得起來。”

他沉吟片刻,又說道:“這種花有花語。”

“花語?”陸嵐一副饒有興緻的樣子,一手撐着下巴,手肘放在桌子上。

郭紹道:“花語之意便是一種花的寓意,便好像杜鵑常讓人想起傷心,烏鴉是倒霉,喜鵲是報喜……朕種過丁香,所以記得這一種。丁香的花語是回憶……”

在寥寥的白汽中,郭紹聞着空氣中似有似無的獨特香味,嘗着回憶的滋味。他彷彿想起了多年前在河北的初見,巫山的重逢。那些原以為無關緊要轉眼即往的依稀片段,卻至今未能忘卻。以及眼前這個身材較小的普通小娘,在戰爭中顛沛流離後,一絲絲的改變。

無數的碎片湧上心頭,除了有關陸嵐的記憶,在剎那間湧入心頭的,竟然還有符家那座別院……以前的郭府。或許那座院子也是和陸嵐相干的,她最初來到東京,住的就是那裡。

陸嵐的聲音把出神的郭紹拉了回來,“我倒沒想到,陛下也對種花有興緻。”

不料郭紹搖搖頭道:“朕一向不喜照料草木,更無心思琢磨,不過偶爾有興趣觀賞罷了。”

陸嵐“哦”了一聲道:“那也是……照料這些東西,須得寧靜的心境,無欲無求耐得住淡泊。”

郭紹道:“正是如此。朕完全沒有寧靜致遠、淡泊明志之境界,朕喜目標明確、立竿見影之物。”

……此時門裡的蕭綽也在聽外面的說話聲。她對郭紹的感受十分複雜,但那句沒有寧靜淡泊的境界,她也很認同。

蕭綽根本不喜歡陸嵐這裡的花花草草,她只想騎着駿馬在廣闊的天地里奔跑,只想有更豐富精彩的日子。但是,殘酷的處境讓她漸漸意識到,自己可能會在這座偌大的監牢里終老!

蕭思溫的死訊傳來,蕭綽最多的不是恨意和傷心,卻是覺得失去了大靠山的惶恐……兩個姐姐也變成了寡_婦。現在誰還會管她身陷許國皇宮?

這許國皇宮的女子,沒有一萬也有八千。蕭綽暗思,自己將如同她們一樣老死在此?富貴堂皇的皇宮,人們錦衣玉食,有很多人羨慕這裡的日子,但蕭綽這樣從小從沒挨餓受凍的小娘,在乎的並非衣食。

她坐在凳子上,表情獃滯,久久沒有動彈。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