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忻口,黃沙漫天。

傳說漢高祖劉邦親征匈奴被圍,死戰突圍,一路逃奔到此地才得以脫險。大難不死,劉邦十分高興,就把這個地方取名“忻口”,意思就是很高興的口子。

祖先的血早已淌遍河山,像忻口這種兵家要地,匈奴人、突厥人、回紇人、契丹人、漢人都曾來過,古人在此浴血奮戰,今人照樣前仆後繼。

郭紹一走到這個地方,看見山川形勢,立刻就被震動了。兩面是山脈,眺望遠方,山脈背後還有黑影重重,大山的影子就好像一團團巨大的烏雲從空中壓在地面上。

太陽垂在西邊,萬里晴空,地上非常乾燥,一大片的塵霧被人馬踏起。

郭紹追隨向訓的人馬上了一處小山坡,前方的殺聲驟然變大。千軍萬馬就出現在眼前,破落的忻口軍鎮顯得十分渺小,就好像人海中的一葉孤舟,飄搖欲沉。

北面的遼軍明顯人多,前面殺的天翻地覆,後面的馬兵都一陣一陣地排列沒動。而周軍則全數在一線,沒有任何預備隊,整片戰場塵煙四起、旌旗涌動,打得不可開交。

這陣仗,雙方交戰規模加起來沒有一萬也有八千。有那麼多人,那麼熱鬧,卻叫人莫名生出一種孤寂之感……興許是除了打起來的一片軍隊,不見其它人煙的緣故,四下一片荒蕪。

“遼軍主力都在此地,咱們就算增援上去也是杯水車薪。”向訓看清場面,立刻就說了一句。

張建雄沒好氣地罵道:“那姓史的還衝,他以為自己能擊敗遼軍?”

向訓軍在山坡後面展開布陣,一時按兵不動。

細看了一陣,大伙兒總算瞧明白了戰場上的形勢。周軍正面的大部騎兵沒法突破遼兵的陣線,唯有一股人馬已經殺進遼軍縱深。那股人馬人數不多,在遼軍千軍萬馬之中左衝右突,四面都是大片的遼兵;看樣子肯定是史彥超和他的親隨,只有他才會這般兇猛吧!

裡面那幫騎兵雖然左右衝殺,卻沒法對擺開了一里寬的大軍造成什麼影響,更沒有讓遼軍動搖。不過他們看起來十分強悍,竟半天沒有被消滅……如果不突圍出來,也只是時間問題。

向訓當下便回顧眾將道:“今日之要務,救出史彥超,撤回忻州。”

“主公……”張建雄又要說話,他似乎對史彥超成見很深。

但立刻就被向訓制止了,向訓道:“史彥超號我朝第一猛將,威名曉諭全軍。若讓他戰隕,則我朝幾十萬大軍被奪氣矣!士氣必大受削弱,後果不可廟算。”

眾將聽罷拜服。

向訓以馬鞭遙指:“遼軍右翼前後結合部較弱,史彥超位置也靠右。張建雄,你即刻率本部精騎出,沖其右翼;史彥超乃戰陣老將,見到形勢必向東驅進,兩面夾擊,可解史彥超之圍。”

“末將得令!”張建雄領命而去。

不多時,軍中便出一兩百騎精銳,甲胄兵器嚴整,將士都有驍勇之氣,不過向訓的騎兵戰馬沒有甲具,仍屬於輕騎兵。

這支馬兵前後分作四股,前軍全是騎槍長矛,後面的或拿斬馬刀、或帶弓箭,每一排的兵器都比較統一,看起來確是十分整齊好看。他們出動後就慢跑前進。

就在這時,只見遼軍後方沒參戰的部隊中,一股馬兵從側翼運動,盯住了張建雄部。

張建雄部在右翼被截,雙方騎射一片拋射。接着張部第一波騎兵便迎面衝殺,雙方對沖交戰,騎兵群頓時衝殺劈砍,人仰馬翻戰作一團。但張部中間的兩股馬兵並不衝進戰團,而是機動迂迴繼續前撲。

張建雄到達預謀的地點,即刻發動衝鋒,猛插遼軍結合部。果然如向訓預見的那樣,張建雄率軍一波衝殺就貫進了敵陣。陷在敵陣中的史彥超精騎發現動靜,也調轉方向向右翼策應援軍。不多久,遼軍側翼就被從中間打穿,史彥超得到了援軍支援,殺出重圍。

陣上幾乎全是戰馬,雙方一團團馬兵來回衝殺,就像颱風中的海浪漩渦一般。馬蹄塌得土地都在顫動。

不料側翼匯合的馬兵沒有退回來,繼續在遼軍鬆動的位置繼續衝殺。不多時,遼軍後方沒進入戰鬥的兵馬中,一大片馬兵陸續開始出動,自右翼增援上來。

張建雄的人馬掉頭向南面衝出,遼人援兵幾乎是尾隨追擊張建雄,像潮水一樣瀰漫過來;張建雄率軍疾奔,後面被追擊射殺多人,不斷有人落馬……史彥超卻沒出來,因為很容易看到洶湧的馬群之中,有一處塵霧特別大,像是有地刺在裡面亂鑽一般。

張建雄邊戰邊跑,還好是騎兵,苦戰得脫。沒一會兒就見他滿臉血污策馬上來,跳下馬就破口大罵:“史彥超自己要死,怪不得別人!害我損失了那麼多人馬!”

向訓愁眉不展,問道:“你見到他沒有,是否出言不遜?”

張建雄吐出一口血水:“末將怎敢壞主公的事?什麼都沒說,就勸他先突圍出來,再作計較……對了,我還告訴他援軍不多。”

向訓問道:“史彥超是怎麼回你話的?”

張建雄頓時又滿臉火氣:“他說,豎子在邊上好好觀戰,看老子如何破遼軍大陣……娘的!”

眾將面面相覷,唏噓不已。

忽然向訓一拍額頭嘆道:“我害了史彥超!”

“主公何出此言?”部將們急忙問道。

向訓道:“我不該領衛王的軍令,若是換一人來救史彥超,說不定他就領情了!”

一個部將勸道:“主公不必自責。史彥超是捨不得丟掉部下精騎,他若是敗走,所部必遭遼軍壓背掩殺,傷亡不可細算。所以才一味死拼,欲戰退遼軍……他不走,與主公卻是一點關係都沒有。”

“史彥超的性命比本將的要緊。”向訓伸手到佩劍劍柄。

“向將軍且慢。”郭紹的聲音忽然說道。

眾將轉頭看向後面的郭紹,向訓說道:“你有何話說?”

“末將以為,向將軍可以再等等。”郭紹的聲音很平靜,“將軍是否救過溺水的人?溺水者剛剛落到水裡的時候,體力尚存,又驚慌失措。如果馬上下去救人,必被他按頭箍頸,無法救其脫險不說,還可能被他連累一起溺亡。人手不夠的時候,救人溺水最好的辦法是等着,等溺水者精疲力竭之時,然後出手,則事半功倍。”

向訓聽罷饒有興緻地端詳着郭紹的神色,手也不自覺地從劍柄上放開,沉吟片刻問道:“以郭郎之見,何時才是救史彥超溺水的時機?”

郭紹指着前方戰陣:“遼陣之中,史前鋒所部掀起的那團塵土,流動快慢未有變化。因此可以推測,就算史前鋒身邊的親兵時有減員,但還沒有到戰力急劇下降之時,也不影響他的衝殺速度。等到他們人疲馬乏,死傷減員到一定程度,必然衝殺不動了,上空的塵土就會停止竄動。這時出手,解其圍,則史前鋒無力再戰了……除非他確是一心求死。”

向訓反問道:“萬一緩急沒拿捏准,或是衝殺不進沒能及時解圍,致使史彥超戰死,豈不是得不償失?”

郭紹道:“不這樣,就算解圍了,史前鋒願意罷手么?”

張建雄附和道:“我看郭郎的法子行!那史彥超就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咱們拼了命才給他解圍,他反不領情;等到遼軍援軍覆壓上來,我們不走這點人馬全得陪他耗盡在大陣之中!”

“那就再等等。”向訓沉住氣道。

太陽漸漸西陲,到了山頂上,乍一看它沒動,但過一陣再看就能發現它又降了幾分。向訓的部隊停在大路兩邊,全軍按兵不動,這邊十分平靜;前方卻殺聲震天,軍馬奔騰,戰鬥已經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地面上到處都是人和馬的屍體,還有一些無主的馬向戰場周圍亂跑。

雖然整體是兩軍正面拼殺,但戰線一直都很動蕩。騎兵大戰,軍隊並不靜止不動,而是來回衝殺,****交織。

過了許久,遼軍中間左右亂竄的黃塵流動速度緩慢下來……看來史彥超已經不行了,無論他有多猛,一旦被圍死不能動彈,必死無疑。

向訓也發現了跡象,專門回頭詢問郭紹:“郭郎覺得時機到了?”

“請向將軍決斷!”郭紹抱拳道。

這時向訓才回顧左右:“全部馬兵,隨我出戰!”

“得令!”“得令!”

郭紹等最後回頭,居高臨下看了一眼戰場的場面,然後上馬跟着向訓下了山坡。一員武將大聲吆喝道:“騎兵上馬,準備出擊!”

武將們策馬從各部馬隊中奔過,一面吆喝鼓舞士氣,一面下達各種軍令。

少頃,馬蹄聲成片響起,數百騎精兵同時出動,戰馬由小步移動逐漸加速,然後慢跑着撲向戰場。

越來越近了,向訓伸手拔出劍來,高高舉起。眾軍把提着的長矛馬刀紛紛端平,“唰唰……”又是一陣刀劍出鞘的金屬音,猶如一陣沒有旋律的音樂,粗狂簡潔卻又充滿了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