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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周憲起不來,天剛蒙蒙亮郭紹已經去了金祥殿。

等太陽升起時,李處耘等幾個大將在書房拜別,先彎腰倒退走幾步,然後才轉身出門。宦官曹泰翻開一本綢面裝飾的卷宗,拿手指摩挲着上面的字,仔細看了一番,在郭紹旁邊輕聲說道:“陛下,客省使兼領軍器監昝居潤,這時該在殿外等候召見了。”

“宣。”郭紹立刻說道。

每天都是上午比較忙活,等吃過午飯就能比較空閑。一回東京,幾乎天天都是如此。郭紹也並不覺得累,這樣的作息讓他覺得安心……因為他明白自己的大事還沒做完:收復失地統一天下,穩固統治。∴an∴∴ロ巴,¤.︽↘.↘

究竟怎樣才能具體實現心裡的夢想,郭紹也不敢確定。但只要每天都在儘力,都把時間精力花費在了上面,他就不會惶恐、懊悔。這是一個長征,不是某一陣子的熱情和決心,而是長期堅持不懈的跋涉!

郭紹從一個侍衛做起,走到現在這一步,他已經走過了一大半路,而且還因有不可複製的機遇,沒理由半路停下來;為了他所宣稱的盛世偉業,已經死了太多的人,不可能就此放棄。

他端坐在御案前,一點點地看着大臣上呈的遼國方方面面的記錄。郭紹一直都不是很習慣這種沒有標點豎著寫的半文不白的文章,看得很慢、很費神費力,不過這也沒什麼,無非多花點時間而已。

“臣昝居潤叩見陛下,吾皇萬壽無疆。”前面一個大臣跪伏在案前。

“平身。”郭紹抬起頭道。他的目光很明亮,但表情很平和。

昝居潤爬了起來,雙手捧起一份奏章,等宦官過來拿,說道:“稟陛下,軍器監從去年到今年一共鑄造龍嘯炮三百二十七門,過二百門已經在攻晉陽之時炮身破裂作廢,剩下的也使用不了多久就會破裂。軍器監諸官建議上奏請軍費重新造炮,以備調用之需。但臣以為,龍嘯炮不耐用,得改進鑄造之法。”

郭紹點頭稱是,火炮的優點之一是耐用,像現在這樣的干法,實在比投石車還不耐用;投石車一場戰役下來容易損壞,但修修就能再用。鑄鐵火炮炮管都破裂了,只能報廢……至於原因,肯定是材料的問題。

問題是郭紹也不怎麼懂冶金,以前涉獵過奧氏體之類的金屬材料組織知識,但並不怎麼精通。

昝居潤道:“臣已下令北苑作坊用青銅試鑄龍嘯炮,等鑄造完工後再試試。微臣的主張,先停止汴水工坊區造炮,等試驗新炮。”

郭紹聽罷立刻說道:“就依昝使君所請。”

他立刻提起毛筆在紙上算了一下,按照龍嘯炮以前的重量六百斤,可能改用青銅後稍微重一點,一百門炮需銅六萬斤。

郭紹先想到的是銅料,是因為他知道中國缺銅礦,特別是古代更缺,因為只能開採露天礦。六萬斤算是怎麼個數量級,會不會造成困難?

此時的銅錢重一錢到二錢之間,六萬斤銅相當於六百萬枚銅錢,才六千貫錢。雖然此時缺銅,但朝廷鑄錢以百萬貫的數量級,銅炮消耗的銅並不是大頭。

郭紹這麼一算,當下便不提銅料的事了,官員們肯定能想到辦法解決。

昝居潤又拿出一支木頭做的東西,進獻上來:“這是北苑工匠照陛下旨意製作之物。”

郭紹從宦官手裡接過那木頭玩意,是一個火繩槍的機關。當時他就是對昝居潤大概描述了一下拿火繩點火的意圖,不料他們這麼快就做出模型了,果然皇帝親自過問的東西,官吏們辦起來都會十分積極。

有些東西沒有掌權者的意志或需求推動,技術進步會非常緩慢。幾千年的技術都沒有多大的本質進展。

郭紹把模型拿在手裡,很快找到類似扳機的地方,用手指扣動了一下,上面夾着繩子的木條立刻向下一壓,觸及了木杆上部;而且扳機很有彈性,一放又恢復了原位。

“咦!”郭紹立刻驚喜地出一個聲音。

昝居潤聽罷更是一臉愜意。

郭紹拿在手裡琢磨了一下,這機關主要有兩個連接點和兩根曲折的木條。下面的木條尾部是扳機,中間可以活動旋轉地連接在鉚釘上;頭部與夾火繩的上面彎曲機關相連,連接部可以旋轉活動。上下兩根木條之間固定鉚接。

他又慢慢扣了一下扳機,現下木條通過尾部鉚接、推動上木條。上木條是彎曲的,被一推,就像雞啄米一樣向下按動;以觸及“火門”位置,達到點火的目的。

下木條壓在一根簧片上,所以扣動起來很有彈性,一放手就能恢復原位……簧片不是彈簧,其實很簡單,就是一個類似“v”字型的鍛鐵金屬片,輕微的壓力不會讓金屬變形,能恢復原位。

郭紹觀摩了一番,覺得古代工匠做這種機關還是很有能耐的。他們不懂“機械原理”,但是僅憑經驗和手藝,秦始皇的陵寢里也有大量的機關能做出來。

“就照這個模型鍛制機關,實裝火銃試試。”郭紹當下就說道。

昝居潤拜道:“臣遵旨。”

反正北苑作坊區就是試驗火器的,少量製作不斷嘗試,不會消耗太多資源……這機關乍看還像那麼回事,但郭紹猜測實際製作火繩槍還會有問題,只能逐漸摸索。因為這幾年來他嘗試製造新的甲胄兵器,按照經驗已經出現了無數的問題,哪怕是最落後的器械,從無到有也有太多具體的困難;實際操作和想象總是有差距。

郭紹留下了模型,抬頭說道:“軍器監一有什麼進展,便上奏稟報。”

昝居潤聽罷拜道:“臣領旨,拜退。”

等昝居潤一走,宦官曹泰又提醒按照安排要召見王朴等人,提醒郭紹是商議“兵曹司”派遣細作卧底到遼國的部署。

去年起兵曹司就以商人的身份向遼國派遣了不少姦細;今年北漢之役後又有新的進展。原本混入北漢國的姦細,因為北漢國戰敗一些官吏向遼國逃跑,北漢大量細作也跟着向遼國轉移。

郭紹等着王朴上呈新的具體方案。他拿起模型又把玩了一陣,又埋頭看昝居潤剛才奏報的呼嘯炮設想。

相比之下,郭紹對炮戰寄予更大的希望。

火槍在近期用處不大,記得印象里有一個英國長弓和火槍的爭論,在那時火槍技術和戰術已經比較成熟了,仍舊沒有達到完全勝出弓弩的地步,否則也不會與爭論。可見火銃不會對一支軍隊的戰鬥力有根本的提高。

但火炮不同,攻打晉陽的過程中,呼嘯炮揮了重要的作用。郭紹不僅重視鑄炮的技術,也在總結實戰中摸索的炮戰戰術……按照進攻幽雲十六州的設想,迅攻下幽州城是至關重要的一環,郭紹提早就在審視即將到來的大戰可行性。

……

沒過幾天,端午節就到了。汴水上有賽龍舟的場面,東京內外百姓甚多,人山人海,郭紹帶皇后嬪妃及文武群臣去觀看,儀仗護衛浩浩蕩蕩,在佳節與民同樂。

及至返回皇城,郭紹又在宣德門上觀看御街上的燈舞。

“哐哐……”的鑼鼓聲,人們的歡呼喧囂聲,哪怕在高高的城樓上都清晰可聞,氣氛瀰漫在城內每一個角落。此情此景,東京頗有一番太平盛世的景象了。

十年以來,天下戰爭仍頻,百姓負擔仍然極度沉重;但自太祖郭威到柴榮、郭紹,大周都是一直從中原進攻四方,戰火幾乎沒有波及中原,人口有所增長。

郭紹一面觀看着眼前的場面,一面想:人口才是此時各國繁榮的基礎。

除了戰爭的影響,氣候也是因素。

城內的人們興高采烈地慶祝佳節,郭紹卻坐在黃傘底下,十分安靜。

他突奇想,隱約感覺到一種跡象,毫無依據的猜測:便是十世紀中葉後世界可能氣候進入一個氣候良好的時期……兩宋的經濟繁榮,沒有農業的風調雨順是難以實現的;甚至從東方到西方草原上的部落也輪番崛起,也是人口積累增長的階段,甚至蒙古人席捲了世界。

任何一個游牧民族的帝國,沒有足夠的人口是無法強大的。而草原經濟又十分脆弱,任何一次自然災害都可能導致牧民大批減少,甚至整個部落覆滅。

郭紹的目光從人聲鼎沸的御街上微微望向北方,在看不見的地方,先崛起強大的遼國就那邊威脅這裡的一切;更不妙的,晉朝先丟了國門,現在河北一馬平川,敞着胸膛面對北方鐵騎。

不能就此收手!錯過了此時的機遇,必將造成更大的後患。世間生靈、繁華世面,在戰爭的車輪下,比螻蟻都不如。

此時此刻,郭紹不僅感受到壓力,心裡還隱隱有種興奮。暴力和力量的擁有確實能讓人痴迷,他這些年一直征戰,對戰爭本身已經投入了太多的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