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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日大朝之後,郭紹在重臣面前宣布決定西巡,隨行除了兩萬多禁軍,還有大批官吏、名士、商人。魏仁浦和盧多遜負責安排此行,聯絡西北各部。

此次行軍部署,前鋒不再是史彥,而是楊業。這是比較受朝廷諸公關注的細節。

郭紹依舊讓符金盞監國,等他離京前夕,符金盞就會到東殿處理奏章。他提前與後宮的家眷道別,又在滋德殿與符金盞相見。

走出滋德殿,在石台階上時,忽然被石板上的落葉吸引。郭紹低下頭,見地面上留下了陽光斑駁的影子,抬頭看時,樹上枝葉正茂,風起之時“嘩嘩”作響。

夏日的午後,寧靜的環境叫他感到有一絲慵懶。但是,不能駐足,腳步依舊要一刻不停地走下去。

郭紹心想,等自己該做的事都做完了、心愿也完成了,便找一處寧靜的地方,與符金盞閑談、下棋,回憶那些曾經的。

不過,先要拿下河北失地,才有安寧的心境。

……因為不是出征,大軍一路緩慢向西而行,皇帝的儀仗大張旗鼓十分雄壯。一行兩萬多人帶着很多輜重,很快到了西京,然後進入關中,在京兆府逗留。

郭紹下旨地方只需準備禁軍糧秣、一切從簡,但每到一個地方逗留,都有安排行營行宮,以及犒軍和宴會,耗費也是不少,難以避免。

他們離開京兆府後,向西北方面行軍。楊業率控鶴、虎賁左廂騎兵數千人,剛出京兆府就得到軍令,大軍要在邠州停留。

邠州,即靜難軍治所,靜難軍節度使折德扆。

楊業感覺到了什麼……之前一直心中忐忑,卻拿不準究竟什麼地方不對,此時終於明白了。

當天晚上,前鋒人馬在乾州準備好的行營里紮營。西北夏日,天氣晴朗,行軍紮營並不算艱苦,只要在營地里點一些藥草驅蚊蟲便可。

忽然有將領來報,邠州前來負責接待聯絡的官員到了。楊業便叫人迎進來見面。

此時楊業奉旨為前鋒主帥,手握禁軍控鶴馬軍直、虎賁軍一個軍的兵權,在軍營里他權力最大……但是,楊業回顧左右,從上到下全部是禁軍將士!

是的,將士們都得聽他的軍令;但若他的軍令明顯違背聖旨的意思,這些將士會聽他的?他一個北漢降將,暫時接手禁軍兵權,什麼威信都沒有

楊業卻不能抱怨什麼,因為作為皇帝衛隊的前鋒,本身應該是一種莫大的殊榮。

“噠噠噠……”大帳外馬蹄聲時起時落,楊業抬頭望去,營地上塵霧朦朧,夕陽在塵霧後面灰濛濛的彷彿籠罩上了一層光暈,如同他的心情一樣十分不清爽。

過得一會兒,一個頭戴烏紗、身穿圓領的文官被帶了進來,抱拳道:“下官魏海拜見楊大帥!”

“免禮。”楊業道,又指着一側的板凳道,“請魏使君入座。”

文官又是一拜:“下官奉節帥之命,前來與楊大帥商議布置迎駕之事。”

文官口中的節帥,便是楊業的丈人折德扆!

但楊業沒有親戚間的噓寒問暖,徑直展開樞密副使魏仁浦的軍令,看了一遍,說道:“天子鑾駕要在邠州城停留,本將為先鋒將先期入城部署行宮防務。請靜難軍節帥準備好行營、禁軍糧秣。”

魏海的臉色頓時一變。

楊業看在眼裡,知道入城的要求引起了文官的重視……大軍一路西來,除了西京、京兆等地,禁軍在沿路州縣是沒有進城的;這次到邠州要進城,顯然並非路過接待那麼簡單!

楊業微微側目看了一眼武將董遵誨等人,不動聲色地對魏海道:“靜難軍可有難處?”

“沒有沒有!”魏海忙道,“行營地方,糧秣皆無問題。下官在這邊與楊大帥商議妥當,即刻派人回邠州報知節帥,照楊大帥的意思安排。”

楊業點點頭:“如此這般,再好不過了。來人,帶魏使君下去安頓,好生款待。”

“喏。”

魏海聽到這句話,只好站了起來,抱拳道:“下官先行告退。”眉頭卻是皺着的。

楊業在大帳中與諸將一起用過晚膳,心裡也是挂念着這事兒。

要是單獨與邠州官員“密議”,顯然瞞不過禁軍將士的眼睛,連侍衛都是禁軍的人!楊業在賬內猶豫了很久,終於下定決心。

此事事關重大,若不與折家的人談談,很容易出問題。何況楊業和折德扆本來就是世交、岳婿關係,滿朝皆知,也不用太過迴避了。

楊業當下便對身邊的侍從道:“那個魏海安頓在何處?帶我去見他,問問邠州的一些情狀。”

侍從小將自然不會忤逆楊業的意

思,當下便道:“末將帶楊將軍前去。”

楊業暗自呼出一口氣,大步出了帳篷。外面一股涼意頓時讓他一激靈,這西邊的晝夜冷暖,比東京還大。

走到魏海住的帳篷,那文官見到楊業,忙抱拳道:“楊大帥快裡面請。”

楊業卻不動聲色道:“本將想與魏使君再談談安排行轅之事……這裡邊悶得慌,咱們出去看看夜景?”

“恭敬不如從命。”魏海配合地說道。

倆人單獨呆在帳篷里,更像密議!而且毫無隱蔽性,一層帳篷並不是牆,完全不隔音,外面的人看不到,卻也容易聽得到。

楊業叫親兵牽馬過來,與魏海一起出了軍營,向乾州城樓那邊行了一段路,離軍營並不遠;營中的篝火亮如白晝,連這邊的光線也不暗。他勒住戰馬,仰頭看着不遠處城樓上的火光,當下便屏退左右。

魏海忙說道:“節帥有些擔心,果不出所料……禁軍入城是何意?”

楊業道:“靜難軍本就是大周的一個節鎮,天子西巡,幸邠州並無不妥。”

“話雖如此……”魏海沉吟片刻,“今上幾年前曾與一個折家子弟有隙,一向與折公沒什麼往來、交情甚薄。如今忽然調禁軍入城,會不會有……”

楊業立刻打斷了他:“切勿輕舉妄動!折公若拒禁軍入城,便是抗旨,靜難軍可有長遠準備?”

魏海嘆了一氣:“楊將軍言之有理……不僅節帥有危;一旦邠州幾日內拒皇帝於城外,楊將軍身在禁軍大營,馬上就危急了。”

他又沉吟道,“今上竟讓楊將軍帶兵入城,真是佔盡了道理。若是連楊將軍帶兵、折公也拒開城門,那是一點道理都沒有,天下人定要詬病折公六親不認。”

楊業不動聲色,低聲道:“我認為折公至少無性命之憂,最大的可能會被削了兵權,內遷東京高官厚祿坐享富貴。”

魏海道:“楊將軍言之有理。今上若想趕盡殺絕,又為何重用楊將軍?”

楊業聽到這裡,也頗覺納悶。起初郭紹如此厚待重用自己,怎麼現在又把自己置於火上,左右難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