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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離開大名府前,不僅勸過長兄符昭序,還勸過符彥卿,然而並沒有什麼用。

昭序昨日見了張家來的人,單獨談了大半天。看來張氏被休,誰也攔不住了

張氏成日神情沮喪,連頭髮也梳不整齊,只覺天昏地暗,世間仿若沒有了一點陽光。她對此事的複雜內情很頭疼,又悔又恨,恨所有的人最恨的是符大娘子

此事是不是大娘子和那狗閹人從中挑撥,張氏拿不準;但確是因她而起,什麼皇后相,就要一大堆人根本倒霉,一點活路都不給留。

張氏還沒正式被休,她目前的身份仍舊是符家長子的正室;且皇帝皇后離開了大名府,她的處境與之前並無多大的變化,依舊是個投靠娘家的寡婦,不過名聲確實很大了。因此符大娘子動不了大夫人,連那宦官也沒敢主動來招惹,畢竟這府上沒幾個他們的人

張氏雖恨他們,也沒敢輕舉妄動,一是更加忌憚符大娘子,覺得她的身份沒以前想象的簡單;二是知道那宦官能直接見到皇帝,這讓張氏有畏懼之心。

她知道符大娘子等人對自己懷恨在心,意欲報復張氏面臨被休,也非常憤恨他們。兩邊的積怨矛盾非常深但是,一時間竟是井水不犯河水,誰也不願意主動挑起事端了。因為都知道動了對方會有大麻煩。

當明面上動不了別人時,婦人便會想背地裡的辦法張氏便在想法子。這也是廟堂鬚眉常用陽謀、後宅婦人愛用陰謀的緣故吧

暗流涌動的沉靜,極其不穩的平衡。這時一顆石子打破了平靜。

一個宦官,王忠再次來到了大名府。給皇帝帶話,問魏王,是否願意嫁大娘子為皇后

稱文武朝臣勛貴貴族勸說,“人君法天、崇極天峻”,天意難違,而今皇后無德之虧,故本朝獨立二後,分東西二宮,欲封符大娘子為西皇后。

說是詢問,可與聖旨有何區別魏王還敢拒絕么,又有什麼理由願意拒絕

宦官曹泰聞訊,一瘸一拐地進去報信,他的屁股好了一大半,棍子也不用杵了,此時幾乎要哼着小曲蹦跳起來,那昂首挺胸的模樣一看就知道遇見了天大的好事。

曹泰在金盞面前稟報了消息,見金盞十分平靜。他忽地一臉恍然,沉聲道:“官家用心良苦吶”

金盞不動聲色地看着他:“你倒是說說怎麼個用心良苦法。”

曹泰上前小聲道:“不知奴婢說得對不對。奴婢此前還納悶,那呂的算什麼東西說他謀反,徑直抓了抄斬便是卻折騰了那麼久,弄得沸沸揚揚,連魏王都被他反咬了一口。原來這一步叫造勢,若非如此,怎能引起大臣們的重視官家把娘娘的清譽看得很重,不惜時日周密布局”

金盞不置可否。不過她知道,郭紹這布局不止這麼點事,從改國號之前就在策劃。

以金盞的複雜身份,以及趙家造成的流言,事已至此。郭紹能把事情做到這一步,已經沒有更好的法子了,他付出了最大的努力。

金盞努力保持着臉上榮辱不驚的神色,但她此時已不敢多說話,再說可能聲音會走樣。

她此時心裡很高興,卻很想哭

她耳邊彷彿聽見了紹哥兒曾經說的話:在現今這世上,你在我心中的位置,勝過一切人,包括我的父母。

金盞還埋怨他對去世的家鄉長輩不敬。她以為這些甜言蜜語是哄她的原來是真的。

她把一隻手伸進袍袖,捏着郭紹給她的信,相信那承諾也是真的:後宮臨幸之事,都要經她的同意。

這種承諾,確實有點像假的,就算皇帝以後不認,金盞也不能怎樣。不過她現在完全相信,郭紹說的是真的。

她很驚訝。

這世上,從來都是要婦人忠貞,還有男子需要對婦人忠誠一說根本是違背禮教的事,從周天子的禮儀開始,就有王之妃百二十人的禮制婦人想獨寵,也是失德之事,稱為善妒。

別說皇帝、高門貴胄,便是家資稍微殷實的普通人,誰不想娶了賢妻後,再納幾個美妾

此時金盞相信,如果她和郭紹一開始便名正言順地皆為夫妻,郭紹真的會獨寵,只對她一個人好

不過事到如今,他也盡到了最大的努力他不能對妻妾太薄情寡恩。連金盞也不願意,因為如果她的情意,要犧牲太多無辜的人,她也不會覺得安心。

這樣金盞已經很滿足了。

金盞端坐在那裡,眼睛已經紅了,眼眶裡亮晶晶的。一雙玉手緊緊握在一起,一言不發。

“茶。”金盞只說了一個字,因為她沒法正常地說完一句完整的話。

曹泰忙躬身後退:“奴婢馬上去端茶。”

門口還站着兩個女侍,金盞久久地坐在窗下不吭聲。她拿手指掐着自己的手背和手腕,貝齒咬着下唇,用疼痛分散她的注意力和情緒。

唯有更強烈的觸覺,能把她從昏聵沉迷般的境地里拉回神來,讓她覺得自己還醒着。

良久,無數紛亂的事掠過金盞的腦海。她稍稍從情緒中平靜了下來。

她決定勸郭紹立二妹的兒子為太子,也打算幫助郭翃將來成為皇儲哪怕她以後有了自己的兒子。

二妹是她的親妹妹,當年也是金盞一手讓她與郭紹聯姻。現在金盞要她男人的心,便覺得應該給二妹補償。

一個人不能什麼都要。金盞是大家族之女,她明白在大族裡,最要緊的關係是分配、以及妥協;除非你要拋棄併除掉某人,否則就得給她分配她應得的否則,完全不給別人分配,會變成孤家寡人,別人會合夥來奪內部一亂,還可能面臨外部壓力。

金盞在宮中與二妹相處,看得出來,二妹在乎郭紹、但最在意的還是自己的孩子。那麼金盞會補償她,讓她的孩子得到郭紹的更多關心。

而金盞自己覺得,要郭紹的心就夠了。她若還能生子,不做皇帝做親王也應該的。她不想什麼好處都佔盡。

求仁得仁,二妹和金盞自己都是如此。

曹泰過了很久才端茶進來,這宦官也很能察言觀色。他知道金盞是想把他支開,不過茶還是會送進來。

曹泰端茶上來,又拿了一隻小酒杯,先把熱茶倒了半酒杯,然後自己咽了下去。

金盞不禁側目。

曹泰低聲道:“不能不防,要死也是奴婢先去死。”

金盞皺眉道:“你怕有人下毒”

曹泰道:“這屋周圍都是咱們的人,可就怕萬一防不勝防。那張氏恨大娘子入骨,而今知道大娘子要做皇后;她一個被休的棄婦,大娘子貴為皇后,赤腳不怕穿鞋的”

金盞沉吟片刻,說道:“張氏不過妒忌心強,總是長了點心。她不怕死,不是還有家族么”

曹泰愣了愣。

金盞不再多說,不過她可以推斷,如果自己真的被張氏毒死,恐怕事兒會非常嚴重這也不是金盞願意看到的事。

符家和張家來往了兩回,事情已經商議妥當,一些財貨產業的清算也差不多了。符昭序這才寫了休書,也不親自來送,派了個人送給張氏。

張氏拿着那張紙手都在發抖這不僅僅是一張紙,上面的每個字都在剝奪她活着的基礎

她在默默地詛咒,眼睛裡全是血絲。

就在這時,一聲“娘”的呼喚把她拉了回來。張氏回頭一看,立刻就哭了:“繩武”

她一把抱住了男孩,男孩道:“娘把我勒疼了。”

不料剛見到繩武,符昭序就親自來了,一把抓住孩兒道:“別呆這裡,跟爹走。”

“娘”繩武喊了一聲。

符昭序嘆了一氣,看着張氏道:“若真為他好,你放開他罷,他是符家長孫,將來應為家族之主。”

昭序沉吟片刻,道:“非我之願,實非得以對不住你。”

畢竟是符昭序,符家唯有他才會這樣說,才會露出愧疚的表情。

張氏聽罷神情複雜,手也漸漸放開了,卻道:“繩武,記住你大姑是要遭報應的壞人”

符昭序大怒,說道:“有你這麼教孩兒的繩武快跟爹走。”

張氏望着一高一矮出門的背影,見兒子還不斷回頭看自己,一時間像被割去了一塊肉似的,雙手拽着胸襟撕扯,幾欲瘋掉。

她跪伏在地,失聲痛哭。卻沒人理會她,連奴婢都走了個精光。她一個人哭着也沒意思,很快哭夠了,抬頭回顧周圍,只覺分外凄涼。

呆了好幾年的院子,張氏這些年沒覺過得多好,但要她離開,卻有種沒有了依靠的恐慌和害怕。她覺得不如死算了,可是又隱約有一絲希望還有個兒子。

張氏抹乾眼淚,收拾東西也不上心來了,心裡一直挂念著兒子。她倒是放心符家長孫不會受苦,又怕繼母對孩兒不好,冷着餓着了繼母應是張家的人,估計還好,不過她沒親自瞧着繩武吃飽穿暖,便不踏實,幹什麼都心不在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