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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7章、水溢!

雨停了又下,天亮了又黑。

身上的衣服被雨水淋濕又被曖風吹乾,地上的蝸牛好不容易爬到鞋面一不小心又翻滾下去後來消失不見。

方炎在那口大缸前已經站了七天!

他感覺不到風吹雨打,也感覺不到寒冷和飢餓。

他的身體進入了一種很微妙的狀態,就像是充滿了氧氣的睡袋或者說是冰天雪地的時候燒着熊熊炭火的房間。

溫暖、舒適、輕鬆自在。

剛剛開始他的思緒亂得厲害,無數種念頭浮現,無數的信息在彙集,敵我分明,小規模的械鬥和大規模的廝殺層出不窮——

當他的腦袋難以支撐,當他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快要炸開來的時候,一切都安靜了下來。

他的腦域變成了一片雲海,白雲飄蕩,幻化無限。

後來景色突變,那片雲海變成了無邊的海洋。海洋分成兩極,一極漆黑如墨,一方純白如雪。

黑極和白極互相碰撞,黑極想要把白極吞噬,白極想要把黑極同化。

波濤洶湧,浪花飛濺。

兩條大魚就像是無助的木偶,一會兒被推到白極,一會兒又被卷到黑極。

突兀的,黑極和白極開始旋轉,無垠的大海成了瘋狂旋轉的旋渦。

那旋渦越轉越快,最後變成了一個漆黑地可以吞噬一切的黑洞。

狂風呼嘯,暴雨傾盆,電閃雷鳴,整個世界都要崩塌一般。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

嚯——

當一切靜止,當天地恢復了寧靜。

黑白兩極撕扯分開,然後涇渭分明緩緩旋轉。

一條大魚在黑極,一條大魚在白極。它們拚命掙扎,想要衝破牢籠,但是無論它們多麼用力,撞得頭破血流,終究無法再次匯合相見。

這是自然的力量,是天道的法則。

當清晨第一縷的晨光劃破黑幕,當漂亮的鳥兒唱出第一聲歌謠。

當鮮花綻放,當露滴在葉片上面蕩漾滑落——

方炎終於動了。

他雙腿交叉錯開,擺出了一個正宗的方氏梅花樁姿勢出來。

身體微躬,雙手張開,擁抱雙圓,然後一整套流利的方氏太極便源源不斷地流敞出來。

或疾或緩,或輕快如雲,或雷霆萬鈞。

或騰挪起伏,或靜如處子。

它的頭頂有白氣升騰,水缸裡面的水如燒開般翻滾。

方炎打得越快,那水缸的水便滾動的越激烈。缸裡面的雙魚時不時躍出水面,在空中吐出一個又一個泡泡:噗噗噗——

方炎感覺到了自己丹田處的變化,那時而沉寂如死亡,時而燃燒如火焰的太極之心再一次地產生了反應。

它仍然炎熱,甚至比之前的任何時候都要灼熱。就像是自己的腹部成了一座火爐,那座火爐要把肚子燒出一個大洞一般。

但是方炎清楚地知道,這是在釋放。只要把那座沉默的火爐點燃,把那些炭火,把那遺留在丹田處的火氣給完全燒透,那座火山才會真正地熄滅。

現在,正是燃燒地過程。他願意承擔這樣的痛苦,因為它是良性的,是帶有希望的。

當方炎放緩節奏時,那沸騰的水仿若結冰,那活躍的雙魚也深入谷底。

梅花步似梅花,在方炎的身體遊走之下,無數朵梅花嬌艷開放。

當方炎將方氏十九路太極打完,吐納收功之時,那水缸裡面煙霧繚繞,仿若仙池神府。

有水從缸裡面溢了出來,連綿不絕。

水溢境!

方炎眼睛緊閉,但是臉上卻掛着陶醉的笑容。

方炎的衣服不染塵埃,方炎的臉上神光煥。

一襲青衫,丰神俊郎,仿若謫仙人一般。

此時此刻,因為將家步步緊逼的擔憂一閃而逝,因為父親慘死的暴戾完全消失。

天上霞光萬道,院子里鳥語花香。

那隻消失不見的蝸牛從潮濕的角落裡爬了出來,再一次朝着方炎的鞋面進——

方炎睜開眼睛,瞳孔明澈純凈,臉頰肌膚嫩如嬰兒,仿若新生。

“恭喜。”一個不和時宜的聲音突然間響起。

方炎轉身,看着站在小院拱門門口的師父天機子,彎腰對他九十度鞠躬,無比誠摯地感謝,說道:“多謝師父再造之恩。”

“水溢不休,正氣不止。”天機子看着那仍然在不停向外面流敞水流的水缸,感嘆着說道:“你做到了太極一脈數百年無人可以做到的事情。此乃大功德。”

方炎微笑,說道:“在做這件事情之前並沒有想過那麼多。只是想着——倘若自己能夠進入水溢境,那麼就能夠更好地保護自己和保護自己的家人了吧。”

“因小見大。”天機子抬腳邁入門內,說道:“能夠保護得了自己和家人,便也能夠保護得住這天下之人——”

方炎笑笑,並沒有和師父在這個問題上面爭執些什麼。他早就說過,他不會接受那樣的重任。但是,在他的能力範圍之內,有罪惡者他會出手,有進攻者他會阻攔。

他沒想過讓自己成為聞名天下的大英雄,但是,他也不介意自己做一個有正義感的好人。

或許他的名字不會銘刻在燕子塢門口的石牆上面,但是,他一定會被家裡的子孫後代所牢記。

“有太多沒想到。”天機子看着方炎,眼神裡面有驚喜,更多的還是震撼。“第一眼初見,我沒想到你能夠站在這裡。你站到這裡,我沒想到你那麼快能夠入神。你入神之後,我沒想到你那麼快能夠破境。七天,你僅僅只是用了七天,就向死而生,洗滌身體,思想歸一,獲得無上大道——方炎,你是古往今來第一人。”

看到方炎疑惑的眼神,天機子笑着解釋着說道:“三百二十一年前,瘋道長凈心用一百一十一天破冰。兩百三十九年前,快劍書生用一百三十六天解惑。一百六十七年前,西域紅花姑娘用兩百九十八天融冰。三十一年前,神龍莫輕敵用九十七天悟道。前幾天大家還在玩笑,一起猜測你會在這裡住上多長時間——有人猜半年,有人猜百天,我因和你是師徒關係,總是對你有更加強烈的信心。但是,我的答案是兩個月——”

天機子的表情頗有些自嘲,說道:“沒想到你這一入定就不再醒來,我每天來訪,站在拱門外面守候——心中也不是沒有更大的期待,但是又擔心期待太高失望太大。沒想到的是,你終究還是成功了,而且——只是用了七天。”

方炎再次對着天機子師父鞠躬道謝,感激地說道:“謝謝師父關心護法。沒有你的話,就沒有我的今天——”

天機子手提拂塵,說道:“跟我走吧。掌教要見你。”

“是,師父。”方炎答應着說道。

方炎見到太沖掌教的第一眼,就有一種很親切地感覺。

破境之後,他更能夠感覺到太沖掌教修為的博大精深以及自然而然散出來的中正平和之氣息。

這是一個善良慈祥的老人,他有一雙洞察萬物的眼睛。站在他面前的方炎覺得自己赤裸透明,沒有任何秘密可以隱瞞。

老人的眼睛深邃純凈,瞳孔漆黑,眼白又白凈如紙。沒有昏黃,也不見有血絲。他的眼睛不像是老人家的眼睛。

老人的臉上帶着溫和的笑意,上下打量過一番方炎,笑着說道:“英雄出少年,此話果然不假。”

方炎在老人的面前跪倒,朗聲說道:“感謝掌教成全。”

“起來吧。起來吧。”老人擺了擺手,笑着說道:“我這樣的年紀,最怕別人給我鞠躬磕頭。別人一跪,就讓我覺得我年紀已經很大了可能活不了太長久了——你看看,誰願意有這樣的煩惱啊?”

“掌教大人看破生死,豈會在乎這些表象?”

老人搖頭,眼神篤定地看着方炎,說道:“天下間,當真有看破生死之人?”

“——”這個問題還真是把方炎給難住了。無論是山野小民,還是貴族皇帝,乃或他們這些習武尋道之人,又有誰當真不怕死亡?

“不用想了,一個沒有。”老人一語中的。“那些嘴上說自己不怕死的都是騙子。要麼是為了騙別人,要麼是為了騙自己——不誠實。”

方炎連連點頭,說道:“掌教說的對。我是怕死的。也正是因為怕死,所以才拚命地努力,拚命地去提升自己——為的就是不讓壞人欺負,不怕壞人殺死。”

“怕死也是不對的。”掌教糾正方炎的想法。“有忠誠才會有背叛,有渺小才能見偉大。有春曖花開才會有冰雪嚴寒,有死才會有生——怕死而向生,這不是過錯。但是,如果一味怕死,那就容易變成懦夫,失去筋骨。此道萬萬不可取。”

方炎躬身受教,說道:“小子受教了。”

掌教看着方炎,說道:“即已感悟水溢境,便成為這世間少見的高手——接下來,你要做什麼呢?”

方炎想了想,以無比真誠地眼神看着掌教,擲地有聲地說道:“回家娶媳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