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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雲密布,清冷的月不見了蹤影,僻靜的小巷裡,豆花魚的香味依舊濃郁。

“慢點吃啊!”望着眼前埋頭苦幹的少女,許辰一陣無奈。

“呼呼……嘶嘶……你……你不吃嗎?”少女滿頭大汗,咧着嘴不停喘氣。

或許察覺到形象不雅,連忙端起一旁的茶盞,大口飲茶。

“喝茶不解辣的!”說著,許辰抬頭沖那老闆娘喊了一聲:“老闆,麻煩去對面的酒樓端杯牛乳來吧!”

“好嘞!”

……

“這天下當然是他李家的啊!我們跟他搶了嗎?沒有吧!如今這太平盛世,搶的來嗎?你們說我齊家囂張,嗓門大點就叫囂張了?第一世家,呵呵,外面的人不懂,你們也不懂?偷着笑吧!”齊雲翰的臉色略顯蒼白,只是此刻許是因為喝了酒,又或者情緒有些激動,在這蒼白的臉上便浮現了一抹紅,有些詭異。

屋子裡人不少,大部分都是年輕人,上了年紀的也有幾個,但不多。

齊雲翰在說,其他人卻只是聽着,良好的修養以致根本無法從他們的臉上看出什麼來。

贊同,亦或鄙夷。

發生在這間酒樓、這處雅間的聚會算是世家子弟們年節期間的一次交流,類似的交流每年都有,風格不盡相同,大多時候喜慶、熱鬧才是主旋律。

畢竟過年,即便有事也不會挑這時候說,便真有不可調和的矛盾,也只是雙方在中人的斡旋下小範圍交流下,絕不會拿到場面上來說。

難免,擾了人興緻。

齊雲翰也不想在這時候說,更不想對着這幫“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子說。

只是,他找不到機會了!

那些原本和他平輩相交的各家老人,現在只要見了他便會朝他招招手,像對家中稚子那般,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勢。

可這也算好的,至少尚能見到,另外一些,卻是連見都不願再見了。

氣氛顯得有些沉悶,畢竟齊家的威勢還在,屋子裡的人總不好一邊狎妓,一邊聽齊雲翰講這麼嚴肅的話題。

舞樂散了,干喝酒便覺乏味。

坐在窗邊的一人原本便無精打采,聽了齊雲翰一番高論後就更加不耐,幾次抬頭,嘴巴一張一合,很想說話。

“能不能叫幾個歌姬進來啊?”大致是想這麼說吧。

終究還是沒能說出口,齊家嗓門還是蠻大的,雖然那幾個嗓門最大的傢伙前幾天被人廢了,但底子還在。

倒不一定是畏懼,大家熟悉了這麼多年,總不能因為一次倒霉就撕破臉不管不顧了,背地裡落井下石可以,但臉面是一定要的。

家族興旺到一定程度後,臉面就不再只是虛無縹緲的榮譽,而是實打實的利益。

信心比黃金更重要!

尤其是齊家這種時候,所謂低調、雌伏只會讓那些觀望的人得出類似“齊家不行了”的認識,一旦這種認識蔓延開來,之前被齊家打壓、對齊家虎視眈眈的家族就會一擁而上,哪怕不是全力出手,那些無聊的試探也會讓齊家疲於應對。

其實這種時候,對齊家來說最簡單的辦法莫過於反手打回去,只是造成他們眼下困境的顯然不是那天朱雀大街上的一幫小鬼。

他們站在太子這邊,如今太子失敗了,自然便要承受隨之而來的苦果。

只是齊家顯然沒有“錯了就要認,挨打要立正”的自覺,事實上所有的世家大族從來就沒有消停過,和皇族爭、和寒門爭,更多的則是相互之間的征伐。

就像齊雲翰說的,天下的確是李家的,但同時也是大家的!

只是李家當初實力最強,壓服天下豪強,所以得了皇位。

可李家再強也沒辦法消滅全天下的世家,歷代帝王就沒有一個能夠做到!

家族政治這種東西最初源於宗法制,從原始社會轉型到奴隸社會的時候,部落開始消失,但以血緣為紐帶的親族開始出現。

夏商周三代,宗法製作為國家的基本制度,宗族不僅僅意味着擁有血緣關係的一群人聚居在一起,同時也意味着你的地位、你的權利在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經被決定了!

統一宗族的領地內很少見非本族血親的官吏,擁有貴族血統的人也不會和平民,甚至奴隸結合。

整個社會的努力方向便是奴隸爭取成為擁有一定私產的平民,平民則希望通過不停地積累財產壯大自己的族群,從而成立一個新的宗族。

這一點並沒有隨着社會制度的改變而有什麼變化,封建社會裡無田無地的佃戶希望通過辛勤勞作積累到一塊屬於自己的田地,然後便是不停地種田、買田,當然還有生娃。

養羊、娶媳婦、生娃,生了娃再養羊……

經濟上有了積累後,隨之而來的就是政治上的訴求,同時在一個人治社會中,私有財產無法通過統一的法律規範得到保護,就只能寄託於政治權力。

為了保護自家的財產不受侵犯,同是也為了獲取更多的財產,世家大族只能不斷在朝堂上掙扎。

這是一條只能向前的路,任何停頓和後退帶來的只有毀滅。

“他徐番就高尚了?大唐幾十個宰相裡面,那些寒門宰相退下去的時候還有誰好意思說自己是寒門?”

“我們怎麼了?早富貴了幾代就十惡不赦了?他們滿口仁義為得什麼?天下蒼生?開什麼玩笑!”

“孔丘那老傢伙都一門心思想當官,魯國混不下去了才滿天下亂跑……他們?算什麼啊!”

“是啊!我們花天酒地,我們窮奢極欲,在場有哪個沒玩死幾個小姑娘……那又怎麼樣?換了他們就能海晏河清、天下太平了?”

“崇仁坊裡面那一幫子當初總是泥腿子出身吧?如今才過了多久,吃喝嫖賭玩得比咱們熟練!”

“咱們總算還知道要臉,他們呢?”

……

“媽的!有病吧!”窗邊的那人一臉厭惡,竟站起身來,推開了窗。

冷氣夾雜着一股難言的香味撲面而來。

“好香啊!”這人忍不住讚歎出聲,打斷了齊雲翰的抱怨。

眾人便都將目光轉了過來。

“額……”見眾人看着自己,這人沉默片刻,笑道:“很香對不對?”

“大家坐了這麼久都餓了對不對?齊兄也講了一晚上了,不如吃點東西,待會兒再講?”

齊雲翰一愣,望着他,竟像是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這人被他這般看着,眉頭微皺,卻也不會怕他,依舊將問詢的目光投向身旁眾人。

“這是何物?怎得這般香?”有人帶頭,都是看熱鬧不怕事大的主兒,自然便有人接上。

何況,總不能讓他齊雲翰一人攪了所有人的興緻。

“這是……豆花魚吧?”身旁一人似乎吃過這家,便也站起身來,走到窗邊:“是了,這家的豆花魚還算不錯!”

“只是這香味……莫非是店家又加了什麼新的調料?”

“瞎猜什麼,讓他們送些上來就是!”

眾人都是有身份的人,自不會單獨赴會,隔壁屋子裡,隨從們的宴會便相對熱鬧了許多。

但,也不致誤了事。

很快便有人飛快下樓,出門朝對街跑去。

年前因為太子黨的事,這個年便過得有些壓抑,參與其中的要麼惴惴不安,要麼暗中串聯。

身家性命面前,年味自然淡了。

這一次聚會參與的人數比以往少了許多,就是這聚會的地點也低調了許多。

眼下這間酒樓雖然也在朱雀大街上,但檔次相對偏低,這些世家子弟也有不少人來過,只是過年這麼難得的日子裡,把時光耗在這種沒什麼特色的酒肆里便着實有些浪費了。

但這幾天發生的事、年後的朝局,此刻發生在徐番府上的詩會、陳希烈的復出……

畢竟還是有些消息需要打探的。

酒樓雖然檔次偏低,但客人一點不少,關鍵酒菜很好,實是個很好的飲宴去處,加上面積寬敞,很適合舉辦大型宴會。

二樓除了世家子弟這邊外,走廊對面還有另一伙人正在飲酒作樂。

只是相較對面的沉寂,這邊便真有點放浪形骸的味道了。

“媽的,這算什麼事嘛!說好打一架榮華富貴就都來了,可現在算什麼?見不得人啊!”

“那幫窮書生今天還能去相府赴宴,咱們呢?只能在這喝花酒!”

猛地灌了一口酒,將那銅製的酒盞狠狠砸在矮桌上。

“瞧這位公子說的,有姐妹們陪着,您還有什麼不滿意啊?”身旁便有一個豐腴的身子靠了過來,酥胸半裸,媚眼如絲。

“就是,這大過年的就該吃酒耍樂嘛!”另一邊也圍了上來。

“去你媽的!”年輕的公子怒吼一聲,猛地推開身旁兩名歌姬,大聲叫喊:“老子來長安不是為喝酒玩女人的!要玩,老子在家想怎麼玩就怎麼玩!”

“老子是為功名富貴來的!”

所謂“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大抵為得都是這句話,只是讀聖賢書的他們極少直說出口。

若不是醉酒,心中又實在苦悶的緊,這位一向以溫文爾雅示人的年輕公子也不會將心中的話喊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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