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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親的隊伍出了東市,虢國夫人的馬車也駛出了坊門,差不多相同的時間上,長興坊的一處別苑被人敲開了大門……

剛剛被授予左曉衛兵曹參軍的高適將李白引入府中款待,入室登堂後就見二人起身迎候,四人團團行禮,高適笑道:“太白兄,你之大名早已響徹天下,那是不用多介紹的。這兩位亦為同道之人。何謂同道之人呢?一來好酒,二來好詩。”

李白見面前這二人面露欣喜之色,且其中飽有對自己的崇拜之情,遂拱手問道:“好呀,敢問仁兄台甫?”

高適答道:“太白兄,這位左面之人,名岑參,系荊州南陽人,天寶三載中進士,後被授為安西節度使幕府書記,你來得挺巧,這位剛從西北會京述職。”

李白喜道:“久仰、久仰,李白見過岑君數詩,其詩風闊達、壯麗,今日相逢,真是有緣啊!”

岑參笑着說道:“謫仙驚破長安,太白兄自從進了京城,天下誰敢再言詩呢?”

“哪裡,哪裡……”

眾人皆笑,然於李白而言,這笑聲中便多了些許鬱悶,遂自嘲道:“想我李白詩酒冠天下,進了京城也不過是一幫閑伴當,縱有滿腹詩才,又有何用呢?為詩之時,唯有對酒當歌才最是暢快。”

高適笑笑,打斷了李白,指着右邊之人說道:“太白兄,此人姓杜名甫,字子美,現居於鞏縣,近來多來往於兩京之間……”

“哦……”李白笑道:“我雖未睹子美之面,卻見過子美之詩。那首《望岳》我亦曾經誦讀多次,當時便猜測子美許是應舉之時有感而發吧?”

杜甫生得精瘦,臉盤黝黑且如刀削一般挺直。年齡雖比李白年輕十六歲,但二人如今立在一起,竟似年齡相仿,然較之李白那飛揚的性子,杜甫臉上卻布滿了愁苦,好像還要比李白更顯老一些。

現在李白提起《望岳》之詩,其中的“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之句在世間廣為流傳,實為杜甫的得意之作。

杜甫遂拱手謝道:“拙詩能入詩仙法眼,實為杜甫之幸。那年應進士舉落第,由此漫遊齊、趙之間以排遣鬱悶,故有此詩。”

李白笑道:“子美望岳不止,看來這企望登頂之心終究難以泯滅。呵呵,只是你我今生的希冀,恐怕渺茫得很。子美既愛漫遊,我們從此就結伴如何?”

“若蒙謫仙太白青眼,杜甫幸何如之!”杜甫應了一句,卻又略顯遲疑說道:“只是過幾日便是恩科,如蒙不棄,可否等我考完之後……”

“哈哈!”李白指着杜甫笑了起來:“子美既有此心,我又怎好強人所難?”

高適知道李白棄官離京的真相,料其心中定不好受,如今又提及杜甫科舉之事,杜甫也是屢考不中,實為其傷心鬱悶之處,雖說今年外界傳聞中第不難,但那些捕風捉影的事一向穩重的高適又怎會當真?

於是連忙招呼眾人道:“好好的座兒不坐,盡顧着站着說話了。大家這就入座吧,太白兄,愚弟今日專為你準備了上好的蜀中燒春酒,不知能如意否?”

“燒春酒?好呀,此物得來不易,不知達夫如何覓得?”李白一臉驚喜,繼而感慨道:“呵呵,當初李適之自韋堅處贏來百壇燒春酒,未及旬日就被‘八仙’飲盡,那種滋味,今日想來意猶未盡啊。”

“此物得來不易,且價格不菲,因此量少,恐怕太白兄今日不能盡興。我們先飲此酒,此後再飲滎陽的‘土窟春’如何?”高適雖頗有家底,但也不過剛被授為參軍,像長安上層社會這兩年才風行的“白酒”卻也只聞其名、不見其物。

“不妨,不妨,只要是酒,李白皆能盡興。”李白笑道:“且‘土窟春’一樣有名,又何分彼此呢?”

杜甫與岑參看到李白談酒時頓時眼光發亮,二人對視一笑,方信此前李白嗜酒如命的傳說。

四人端起酒盞欲飲,李白忽然放下酒盞說道:“對了,我有一約,須酒前清洗時分方能說得明白。否則酒多之後,那時舌硬神迷,許是就忘記了。”

另外三人只好放下酒盞,靜聽李白細說。

李白於是說道:“剛才達夫說過,我們皆為同道之人,詩酒以外,也不可少了漫遊之事。此時離初春不遠,我聽說洛陽花盛,岑君數日後即回西北也就罷了,子美若考完有意遠遊,我們三人屆時就在洛陽相會如何?”

高適自無異議,杜甫沉默片刻也應了下來。

四人中酒量以李白為冠,其他三人量亦非淺。他們此後你來我往,喝得甚是暢快。李白其實是那種早醉之人,往往數盞酒入肚,醉態即現,此後不管飲得再多,此醉態一直保持,並無二致。

李白這日正飲到六盞酒,醉意已湧上臉來,他端起酒盞仰頭飲盡,大聲說道:“我以詩名得睹聖顏,最終掛冠而去,呵呵,‘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諸君,李白就是蓬蒿人,恐怕今生難改了。”

三人看到李白那狂放的模樣,知道他心中有着無盡隱痛。岑參起步來到李白面前舉盞祝道:“太白兄,‘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我等有緣相聚,即為人生得意之事。來,愚弟敬兄一盞,今後我們天各一方,許是難聚了。”

李白就與岑參同飲一盞。

李白終究意難平,又轉對杜甫說道:“子美啊,你可謂生不逢時。自張相爺罷相之後,朝中重臣多為無才之人把持。你想呀,這些人本身無才,遂視天下賢人為眼中釘,他能夠讓你們考中嗎?哼,自天寶以後,能得中者逐年減少,你莫非不知其中奧妙嗎?要我說,你乾脆別再考什麼生員,隨我一同漫遊天下最好。”

杜甫心中不以為然,自古以來學而優則仕,此路雖艱難,終有出頭的時候。

何況如今他家徒四壁,囊中羞澀,若不循着科舉之路苦苦堅持,由此熬個一官半職,他實在不知自己今生還能倚靠什麼。

高適唯有嘆氣,對於朝廷現狀他自問略知一二。

自李林甫為相以來,文人的境遇就日漸艱難,尤其寒門士子,不說科舉之路因錄用漸少而日顯狹窄,就是已被選中之人授任時也難得好位置。

李白趁着酒興,便想將胸中苦悶全吐出來……

想當初越女劉氏嫌自己窮困不辭而別,悲憤中偶得張九齡的薦書,大喜之下入京,由賀知章引見玉真公主,這才得以將詩文進獻皇帝。

哪知皇帝竟只將自己視為一介詞臣,每到用時方喚來作詩一首,以博美人一笑。

壯志難抒,不如歸去!

由此經年,李白漫遊在兩京之間,實是難消為官之念,只盼能讓更多的權貴知曉自己的才名,或許宦途還有希望。

只是這麼久過去,雖說詩名日盛,卻無一人再願舉薦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