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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日西斜,金殿內的大臣縱使餓得頭昏眼花依舊咬牙苦撐。

且不說遠超往年的份額,科舉這一制度自誕生之日起即被門閥、世家視作眼中釘、肉中刺,百餘年來的破壞和滲透又怎會在今日低頭?

何況無憑無據,理由也不充分,世家門閥有的是底氣和皇帝周旋。

宮門前的喧鬧聲弱了不少,徐番一邊親自分發吃食,一邊溫言安撫:“朝廷定會給諸位一個公正的交待……”

實則徐番對此並不抱希望。

過去這麼久仍無消息傳來,結果如何,已經很明顯了。

“老臣告退!”

李林甫躬身退去,走出殿門後強撐許久的身子這才踉蹌一下,手扶立柱,頭痛欲裂,雙目中儘是搖晃的虛影。

站立許久,方才蹣跚離去。

偏殿內,李隆基面沉似水,顯然李林甫剛才的態度讓他很不滿意。

出了這樣的事,自該當即派人核查、安撫學子情緒,然而李隆基又不是毛頭小子,幾篇雷同考卷,又無實質性的舞弊證據,讓人去查,又能查出些什麼來?

若最後無疾而終,對皇帝權威的傷害反倒更大。

科舉作為皇帝削弱門閥的重要手段,百年來雖不斷的完善,防止作弊的手段也越來越多,然門閥勢力實在太強了!

從出題到考試再到閱卷,整個過程里參與的官員多半全出自門閥世家,便是有一個公正之心,也抵不過親情和家族利益這兩道枷鎖。

可若全用寒門出身的官員,科舉就一定會公正嗎?

作為皇帝,李隆基時刻考慮的都是朝堂的平衡。

心中無奈,眼前的麻煩卻還是需要解決。

方才對李林甫旁敲側擊,卻沒有得到滿意的答覆,李林甫顯然不想站到門閥的對立面,而這些年朝堂上的寒門勢力卻一直不成氣候,無法扛起對抗門閥的這面大旗。

“要不,還是讓法司和內衛一道去查吧?”一旁的高力士猶豫着開口:“拖下去,朝廷威望何在?”

“然後呢?”李隆基臉上滿是疲憊,將視線移向高力士,嘴角浮現一絲冷笑:“他們就等着朕下旨徹查!查出個清清白白,到時朕的臉面才真是丟盡了!”

帝王作為天下之主,在面對朝堂紛爭時,最好的辦法就是以仲裁者的身份置身事外,對臣子的爭鬥冷眼旁觀,臣子們越是旗鼓相當就越會迎合帝王,企圖從帝王手上獲取更大的權力以擊敗對手。

李隆基為帝數十載,早已深得其中三昧。

沉默良久,李隆基突然問道:“楊國忠來了沒?”

高力士搖頭道:“沒有。”

今日不是朝會日,學子們開始鬧事,得到消息的李隆基這才急招宰相和負責科考事務的禮部官員入宮問話。

“召楊國忠入宮!”李隆基淡淡道。

“是。”高力士心中一動,似是明白了些什麼,轉身離去。

楊國忠自從得了度支郎的位置後,每日也算勤勤懇懇,混跡市井多年的他慣會為人,戶部上下的關係也讓他打點的妥妥貼貼。

今日是放榜日,學子們在外面鬧得沸沸揚揚,卻跟楊國忠無甚關係,戶部衙門裡,楊國忠處理完今日的公務後,靜待下午放衙的他免不了又一次在心中嘆息。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上次他為虢國夫人支招,讓其前往京兆府告狀,為的是投石問路,弄清當初的局勢。

原本一切都如他所願,隨着許辰入獄,徐黨雖無太明顯的動作,然而蕭炅和其背後的豪門卻開始蠢蠢欲動,緊接着太子一系也開始了動作,牽一髮動全身,朝堂局勢突然變得兇險,但也消散了楊國忠眼前的迷霧。

作為還沒有資格上場的人員,楊國忠才不介意局勢如何兇險,反倒嫌這幫人爭得不夠狠,打得不夠慘。

這些人不鬥個元氣大傷,哪有他出頭之日?

可讓楊國忠沒想到的是,在局勢就要爆發的時候,太子黨、徐黨、李黨竟然聯手對七宗五姓出手,更是一擊必中,用這種決然的方式結束了多時的混亂。

如今朝堂上的各大巨頭都在忙着消化戰果、擴大勢力,等他們壯大後再一次產生衝突並開始混戰,還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對楊國忠而言,一次絕好的機會就這樣從眼前溜走了。

另外,虢國夫人自從被李隆基寵幸後,自覺已經身為皇帝的女人,不僅不再找面首,就連楊國忠這個老相好也決然捨棄,加上今日爆出科考舞弊一事,身為主考的陳.希烈還不知會落得何等下場,這個便宜後台,如今怕是也難指望上。

屋漏偏逢連夜雨,有着一顆上進心的楊國忠一下子竟看不到未來的路了。

“唉……”

就在楊國忠感慨世事無常的時候,門外已有傳旨太監快步趕來。

“宣戶部度支郎楊國忠入宮面聖!”

由於只是口諭,楊國忠只需躬身接旨,然而猶如天籟般的聲音還是讓他激動的立即叩首跪拜。

“臣,謝陛下隆恩!”

入宮後,楊國忠不曾對金殿內的諸多大臣多看一眼,也沒去打量殿門前依舊跪着的那位便宜老大,而是一路低眉順眼隨傳旨太監進到偏殿。

金殿內的大臣們雖已餓了多時,但楊國忠的到來還是讓他們不由多看了兩眼。

認識的已經開始思索皇帝將楊國忠召來的用意,不認識的自然要向身旁人問詢幾句。

大伙兒都知道李隆基在偏殿等着,為的就是讓他們低頭服軟。

出了弊案,查實了自要重考,這是他們絕對無法接受的。

已經收拾乾淨的他們也不懼核查,然而皇帝顯然明白他們的有恃無恐,寧願僵持着也不肯立即下達核查的旨意。

如此,便讓這些人看到了談判的希望。

朝堂上的事,多半還是靠妥協和交換來解決的,只要皇帝不否認這次科考的結果,那麼對於這些門閥、世家的官員來說,一切就都可以談。

楊國忠一入偏殿,立刻便大禮參拜:“微臣參見聖上!”

唐時不像後世,君臣見面多數只需躬身行禮,三跪九叩這樣的大禮只在一些盛大場合才會出現,可楊國忠為了拍馬屁,每一次覲見李隆基行的都是叩拜大禮。

“平身吧!”李隆基果然臉露喜色,笑呵呵抬手:“有些日子不見,國忠看起來似消瘦了許多。”

皇帝的關心,讓楊國忠立即有了種受寵若驚的感覺。

“承蒙聖上厚愛,臣……臣實是……”說著,竟有淚花自眼角溢出,楊國忠哽咽道:“臣自知資質愚鈍,唯恐辦不好聖上交待的差事,只能多費精力。”

“但請聖上放心!”楊國忠又連忙補充道:“微臣這身子骨硬朗着,咬咬牙,還能伺候聖上幾十年呢!”

“哈哈!”李隆基龍顏大悅:“朕可不指望還能活幾十年。”

“聖上春秋鼎盛,自能壽比南山!”

李隆基笑笑,繼而問道:“國忠呀,你除了理財之能以外,還有識人之能嗎?”

“來了!”楊國忠的心猛然一動。

自打接到旨意那一刻起,楊國忠就在思考皇帝突然召見他的用意,聯繫今日發生的事,楊國忠猜測很可能和科舉弊案有關。

雖說楊國忠從未接觸過刑名,過去混跡市井之時更只有被人抓、被人審的經歷,但機會就在眼前,硬着頭皮也得上啊!

心念電轉,楊國忠遂躬身稟道:“陛下,臣昔年多混跡於鄉俚之中,難識能人。然臣所以能侍奉陛下,得益於兩名恩人,臣以為此二人實為有才具之人。”

“嗯,你得章仇兼瓊之薦得以入京,他實為卿之恩人。”李隆基微微點頭,問道:“另一位呢?”

“另一位即是臣昔年東主鮮於仲通了。”楊國忠抬首,忙答道:“陛下,鮮於仲通雖為蜀中富豪,亦是朝廷散階之官,現任朝議郎。”

“哦,朝議郎為六品秩級。如此說來,你認為此二人為有才具之人了?”李隆基神色漠然。

楊國忠察言觀色,連忙收了些口風:“稟陛下,臣才識淺薄,想是此二人為施恩於臣,方有如此心機,其中不免存了私心。”

“呵呵,也未必呀。章仇兼瓊為劍南節度使,那鮮於仲通雖為散階之官,非是靠錢換來,朝廷詮選授任皆循資格,他能列身六品,亦非庸才了。”

李隆基思慮片刻,遂問楊國忠:“此二人現在何處?俱在蜀中嗎?”

楊國忠心中大呼:“糟糕!”

看皇帝這架勢分明就是要賜官,而且分明立即便有要事相托,可這兩人前日便已離京了啊!

心中好一陣掙扎,楊國忠一咬牙,心一橫,便開口稟道:“章仇兼瓊今年正巧進京述職,昨日方才離京,鮮於仲通一併來京卻未離去,想是尚在京城……”

當面欺君也顧不得了!

大不了一出宮立刻快馬加鞭把人追回來,二人陞官進爵只有感激的份,哪會出言捅破?

至於傳旨太監那裡,走了一天還是兩天路也不是無法圓過去,無非就是費些錢財罷了。

“嗯,戶部尚書一職空懸至今,就讓章仇兼瓊入京任此職吧。”李隆基停了片刻,又開口道:“至於鮮於仲通,先授其為京兆府少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