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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鬱郁,醉得快,然時局兇險,王忠嗣給不了自己太多放縱的時間。

後半夜的時候屋裡的炭火熄了,許是因為寒冷又或是心中從未真正放開,王忠嗣睜開了雙眼。

靜靜起身,加了些新炭,橘黃色的火光晃動不停,照亮了冬日裡的土屋。

過了一陣,韓稚也醒了過來,爬起身,望着火光下愣愣出神的王忠嗣心中微嘆,卻也只是笑罵一句:“這小子的酒可真烈啊!”

披了件布衫走了過來,雙手湊上前烤着火。見王忠嗣依舊沉默,只好開口問道:“剛才那小子和大帥說了什麼?”

“危言聳聽,嚇唬人!”王忠嗣面無表情,淡淡回道。

韓稚微微皺眉,有些驚訝道:“他竟然想這種事,胃口太大了吧!”

對於許辰的來意,韓稚之前也有過猜測,也想着等摸清對方底細後利用這個人從徐番那裡找找突破口,改變或者至少緩解如今王忠嗣的處境。

京里的局勢已經很兇險了!

這是韓稚的看法,能有這種看法的人不多,因為在如今很多人眼裡,此時的京城平靜的有些不像話。

六部衙門各司其職,上下官員實心任事,一改之前疲懶懈怠的作風。

在那些不知深淺的年輕士子眼裡,如今的朝局甚至已有了三十年前開元前期的盛世景象,朝廷上下齊心戮力,共創大唐美好明天巴拉巴拉……

屁股決定腦子,層次不夠的人再怎麼瞎猜也沒辦法透過重重迷霧看清如今的局勢。

太子自從上回在金殿上當眾挑戰皇帝的權威後如今已經回不了頭了,即便他想,那些已經跳出來支持他的高官權貴們也絕不會容許他就此放棄。

這條路只能向前,停下或後退就只有粉身碎骨的下場。

對於如今的朝堂而言,明天到底會發生什麼,誰都不敢保證!

甚至哪天早朝的時候,百官們上殿一看,發現御座上的老皇帝已經換成了中年人,或是老皇帝還在,那個一直站在百官前頭的太子卻突然不見了……

這些,大家不敢想,卻又止不住會去想!

權力是最誘人的毒藥,一旦沾染就只能踩着別人的屍骨往上爬。

“局勢真的不好啊!”見王忠嗣依舊沒有回應,韓稚只好自顧自的輕聲說著:“太子黨那些人已經瘋了,他們沒有回頭的可能,太子最終會走到哪一步誰也不敢去想!”

“但聖上會想啊!太子不甘心只做太子了,即便他本人沒有殺心,可誰能保證?誰又敢保證?李家的人就是有這麼個傳統,心裡那道坎兒誰也過不去……”

“安祿山以備戰為由向河西軍借兵兩萬,奏章已經到中樞了!”王忠嗣出聲打斷了他。

聲音雖小,卻讓韓稚的話語戛然而止,愣了好半天,韓稚才驚叫出聲:“這是哪來的消息?”

話一出口,又想到許辰的根腳,也就恍然,同時確定了消息的真實性,繼而卻又意識到了一個更嚴峻的問題:“這本奏章為何沒有明發?”

王忠嗣這裡自然也有京城的路子,這種事關河西軍的情報沒理由會漏掉,何況又是在如今這樣微妙的局勢下。

“安祿山是聖上的人,而我……呵呵,已經和太子分不開了!”王忠嗣苦笑搖頭。

“那……那這都是聖上的意思?”韓稚澀聲道。

“誰的意思已經不重要了!就像你說的,心裡那道坎兒過不去聖上就不得不多留幾道後手……”

安祿山的目的說來很簡單,只為壯大自身實力,長安城裡的局勢很難說他不清楚,向河西軍借兵這一招算是投石問路,看看京里的反應。

而如今李隆基卻將這封奏章壓下不明發,其中的意思就很耐人尋味了。

京城附近的禁軍多為將門世家所把持,李隆基真正能夠掌控的軍隊只有高力士親自訓練的一支羽林軍,人數不過一萬兩千人,儘管無一缺額,裝備也是頂尖的,然而自創立之後便從未真正見過血,戰力如何,誰都不敢保證。

之前倒也還好,只有外患沒有內憂,只要軍隊肯聽自己的,能打仗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畢竟身為皇帝,也不可能親自領兵。

對李隆基而言,大唐的軍隊被人滲透這也沒辦法的事,誰讓自己先天不足呢!

原本委託給李林甫的軍事改革進行的也不錯,要是沒有太大的變化,再過個十幾年,大唐的軍隊就將大變樣,無論是戰力還是對皇帝本人的忠誠。

如此,即便死後,也能去祖宗面前誇耀幾句。

只是太子爆發的太突然了!

不僅是皇帝,就是朝野上下誰都沒做好準備。

如今局勢如此微妙,李隆基不得不做最壞的打算!總不能心甘情願的把皇帝寶座拱手讓出吧?

將門世家裡的那些老東西都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兒,且不說如今沒打起來,就算長安城裡真的打起來了,這幫老東西也能守着城門坐山觀虎鬥,只等金殿里的那把椅子有人坐上去之後再跑出來宣誓效忠。

三十多年前他們就是這麼乾的!

武瞾死了之後先是太平公主後是韋後,再有李隆基,亂了好幾年,這幫將門世家除了個別實在脫不開關係的人家,餘下的一個個只顧縮在自己的龜殼裡不動彈,誰也不幫,哪邊都不下注,就等着開牌後再來抱大腿。

儘管恨得咬牙切齒,但無論是誰都只能和顏悅色的拉攏。

這幫人家勢力太深了!

大唐還沒建立,這些世家有的就存在了幾百乃至上千年。

在這些人眼裡,一時的風光無兩,遠沒有家族延續來的重要。

為此,儘管這半年多里李隆基加大了拉攏的力度,但卻實在不敢把賭注壓在這幫人身上。

李亨也是一樣的!

安祿山是李隆基一手提拔起來的人,又是番將,朝廷上下除了自己之外,他無法依靠任何人。

至少,李隆基是這麼想的。

而河東軍原來是王忠嗣的,河西軍原來是皇甫惟明的,兩人之間原本就不清不楚,又都和太子關係不錯。現在的河西軍主帥哥舒翰又是王忠嗣一手提拔上來的,儘管李隆基也在有意拉攏,但心裡卻沒有完全放心。

如今安祿山的一道摺子上來了,李隆基的心思也活泛了起來……

皇帝只是一個動作,所要傳達的信息很快就能擴散開來。

“聖上這麼一來,京里的局勢只會越來越兇險啊!”韓稚嘆息道。

“聖上雄才偉略,自然不可能甘心!翻遍史書又有幾個皇帝心甘情願的讓出權柄?”王忠嗣搖了搖頭。

“大帥,那我們該如何自處?”韓稚有了些焦急:“哥舒翰那邊已經有兩個月沒有信件傳來!封常清和高仙芝去了安西,李光弼雖然照舊有信傳來,但也閉口不提軍事!”

“最重要的……太子那邊,也沒有消息了!”

從南邊的戰亂平定到現在已經過去差不多一個月了,王忠嗣早在漳州戰後便被限制了行動,此後的掃尾都是手下的將領在做。

等到所有淪陷的郡縣都收復後,王忠嗣調任漢陽太守的結果也就出來了。

在這一個多月里,結果沒有出來之前,李亨幾乎一日三道快馬加急,讓王忠嗣放心,等到結果一出來又是頻頻的安慰,讓他不要着急,自己絕不可能忘了他云云……

可是近日來,信件少了不說,自己手下原本的那些將領對自己的態度也開始變得躲閃。

儘管隔了千里遠,但發生的事情,王忠嗣也能猜出一點。

李亨可能已經放棄了王忠嗣,開始全力拉攏他手下的將領!

或許是因為李隆基帶來的壓力,李亨變得急切了。

王忠嗣名頭太大,和李亨又是穿一條褲子的交情,以前倒不算什麼,如今這種情況下,李隆基哪敢放開對他的監視?

沒有殺他,而是遠遠的將其發配到南邊來,遠離西北,也遠離曾經的大軍,這麼個結果說起來也是李亨奮力爭取來的。

只是事到如今,李亨也看清了形勢,想要將王忠嗣弄回西北,難度幾乎和奪位沒有兩樣。

既然王忠嗣已經暫時失去了價值,李亨自然只能將目光放在他曾經的那些手下身上。

“呵呵,沒有消息不好嗎?”王忠嗣淡淡笑道:“他們去爭他們的,不管結果怎樣都和我沒有關係了!”

“怎麼可能沒關係?”韓稚心急,大聲道:“要是太子勝了倒還好,畢竟情分在那裡。能不能官復原職,我知道大帥不在意這些,那樣也好,安安靜靜在漢陽養老也不錯。”

“可萬一太子敗了呢?太子一旦敗了,大帥覺得聖上會如何待你?到時大帥說自己沒有參與進去,可聖上會相信嗎?如今河西、河東兩鎮的將領天知道已經有多少被太子拉攏去了,一旦事敗,大帥覺得我們還有活路嗎?”

“那你的意思是要我去幫太子了?”王忠嗣抬起頭來,猙獰道:“可你就能保證太子一定能贏?”

韓稚清楚王忠嗣的心思,皇權相爭,心繫家國的他哪邊都不願幫。

“但我們總要選的!”韓稚苦着臉說道:“不如我們就答應了那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