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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日清晨。

荊州城南的碼頭,乃春秋時楚王巡江所築,歷今已經一千四五百年的歷史,又經數代修繕,長達數里的泊船岸線掩在清晨的薄霧之中,仿如游龍。

在上游汊口荊水匯入揚子江,穿於夷陵、荊州之間,逆荊水而上即為綿延千里橫亘於荊州、漢中及襄陽之間的荊山——葉濟羅榮策馬踟躕於荊水東岸的大堤之上,舉目四望。

北面不遠處有渠引荊河之水往荊州城北而去,荊州府的水利灌溉完備,良田沃野,為魚米之鄉——面臨大江,背依山險,又有資戰之良田,這本該是奪下之後大治水軍、屯擴兵備以制江淮的良地啊。

葉濟羅榮流連忘返的看着這片土地,想着即將棄荊州城北撤,心裡有着怎麼都壓抑不住的不甘。

遠處揚子江的水面上,有十數艘荊湖水軍的排槳戰船在霧靄里若隱若現,似乎就在江上等待着這邊撤軍就重新上岸奪回荊州城。

“胡文穆如此乾脆就放棄荊州城,看來淮東並沒有給他任何壓力......”胡宗國勒住韁繩,眺望江上的戰船,從昨日接胡文穆率荊州守軍殘部撤退的船舶數量不在少數,但多為漁船改造,遠不如淮東水營戰船那麼叫人感到威脅。

葉濟羅榮點點頭,胡宗國話的意思是猜測林縛也許根本就沒有想過要派精銳兵馬從荊州登岸追擊他們的後路。

葉濟羅榮不會認為林縛的野心會僅限制殲滅他們在漢水東岸的兵馬,既然林縛無意從荊州登岸追擊他們的後路,一個可能林縛來不及從黃陂分兵逆揚子江而上,還有一個就是林縛認為淮東水營戰船能及時進入漢水對他們進行半道攔截。

北撤路途迢迢,葉濟羅榮一時還看不清遮在前方的迷霧。

由於變故來得太迅猛,葉濟羅榮心想燕京怕是還為在即將到來的荊州大捷慶祝吧?

這麼一想,葉濟羅榮心裡更是凄涼跟苦澀。

即使淮東軍主力從荊州登岸追擊他們後路的可能性不高,但荊州這邊不能不安排殿後兵馬。

葉濟羅榮着手下大將、副都統普碣石率八千精騎,分守荊州、夷陵、長林三城,以掩護北撤兵馬的後路。葉濟羅榮同時將軍中六千多重殘傷卒都丟給普碣石,要最後利用他們防守荊州城,並在殿後騎兵撤退時將他們遺棄在荊州城裡。

不是從荊州城撤到八九里外的江岸,從荊州一路北上到襄陽,有四百餘里地。要是十萬兵馬北撤,帶上這六千多不良於行、需要更多人照顧的重殘傷卒,北行的速度怕是要給拖慢一半。

一部分騎兵殿後,不過也有兩萬騎兵已於昨夜就先行往襄陽方向撤退了。

主要是因為騎兵北撤的速度快,三天就能趕到襄陽;另一方面即將進入南陽的陳芝虎,需要更多的精銳騎兵,對進入樊城的淮東軍進行威懾,以避免丹江口、武關河的側翼過早給淮東軍主力刺入。

接下來就是周繁、田常及韓立等部步卒的撤退。

要想撤退不變成潰逃,撤退的速度就不能快;甚至要有意識的壓下北撤的速度,不時的停下來利用荊門、南漳、鍾宜等城池過行整頓、整飭,而不是十數萬人亂糟糟的一氣往襄陽跑。

鄂東防線在眨眼間崩潰,十數萬兵馬潰敗,叫淮東軍趁其後肆意掩殺而毫無抵抗之力——葉濟羅榮征戰三十餘年,對這種情形不陌生,但從來都是他率部掩殺潰敵,而沒有給別人掩殺過。

正是知道潰敗的可怕,正是不想叫西岸的十萬兵馬最終逃往關中的剩不到十一,不想叫撤退變成潰逃,葉濟羅榮才一意要攻下荊州城來掩護後路安全,使撤退從容有序,而不至於給淮東軍精銳在後面狗咬兔子跑。

拿下荊州城,淮東軍想從荊州城外圍大規模登岸,就不是三五天能做成的事情;至少在淮東水營能進入漢水之前,漢水還能給他們的側翼提供足夠安全的保護。

至於胡文穆率六七千殘軍從荊州城撤出去,葉濟羅榮不會在意,畢竟他此時的重中之重,就是叫西岸的十萬兵馬能順利的撤往關中、保存住西線兵馬的實力不給淮東軍主力殲滅,而不是其他。

能拿下荊州城掩護後路即好;即使將胡文穆所部六七千殘軍殲滅,對葉濟羅榮來說,不過是己方同時也會多數幾千人的傷亡,又有何益?

撤退不會急,再一個就算早一步趕到襄陽也沒有用,襄陽那邊還沒有備下足夠這麼多兵馬短時間渡河的船隻。

好消息就是蘇庭瞻在石城北接受了出任白陽關守將的任命,意味着蘇庭瞻能將北逃的楊雄所部截下來,意味着蘇庭瞻及楊雄所掌握的三四百艘船能用於大軍北撤,但這三四百艘船也不是三五天都能逆流趕到襄陽、趕到丹江口的......

另外,孟安蟬也聯絡上了,但蘇庭瞻從石城撤走之後,從石城往北、漢水東岸雖然還有適合登城的地點,但時間上已經不容許孟安蟬率部直接渡河去漢水西岸去。

沒有現成的碼頭,兩萬騎兵想要在淮東南北兩路兵馬夾擊過來之前,大部分都撤到漢水西岸,極不現實;葉濟羅榮只能命令孟安蟬趁淮東在北線的兵馬還能完成對樊城及棗陽之間完全封鎖之前,突圍進入新野。

要是孟安蟬這兩萬騎兵能突圍出來,進入南陽與陳芝虎匯合,整個形勢將要樂觀許多。

想到這裡,葉濟羅榮心裡也是暗暗發緊,從來都不相信命運的他,這時候也祈望孟安蟬能先一步穿過棗陽。

到這時,葉濟羅榮差不多也摸清楚漢水東岸的勢態發展:

淮東軍在南線的主力,最遠還只追擊到盤坡附近,正打算包抄圍殲北燕從黃陂、漢水撤逃下來的近十萬步卒。

北燕在黃陂的兵馬,除孟安蟬所部騎兵行速甚快,早就逃脫到石城附近,其他潰敗兵馬,幾乎都給攔截在大洪山南麓。

十萬步卒啊,哪怕是十萬隻狗,給圍困後也會撲咬幾下,但十萬潰散、驚慌失措的敗卒,彷彿是待淮東軍趕去收割的莊稼。

唯一叫葉濟羅榮心情好過了一些,在盤坡附近、大洪山南麓的十萬潰卒至少能拖延淮東軍南線主力三四天的時間。

在盤坡以東,位於大洪山、雙峰山之間的孝昌,已叫鍾嶸、王仙兒丟棄而北逃。池州軍指揮使鄧愈率部進佔孝昌,實際也封鎖住大洪山南麓潰卒往東北逃亡的通道。

北線的淮東軍,暫時無意去圍殲羅獻成、鍾嶸等部,兵力而是快速的西進,欲堵上樊城、棗陽的缺口。

羅獻成在淮山有五萬兵馬,鍾嶸、王仙兒北逃後,還將帶去萬餘嫡系兵馬,但絕大多數都分散於淮山北麓的防寨里,羅獻成在厲山會合鍾嶸、王仙兒,將有三萬兵馬能用,但依葉濟羅榮、胡宗國對他的認識,認定他無膽去奪回隨州城。

哪怕羅獻義還在隨州內城未降,但東線形勢徹底崩潰之下,怕是要多借羅獻成好幾個膽子,才會叫他敢冒着給圍點打援的危險去奪回隨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