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校長見任平生神色嚴峻，心裡竟然有點不安，干山鄉二中的老師來來往往，走了不知道多少，外來的老師最長的呆了兩個多月，最短的來了掉頭就走。她生怕任平生也像那些老師一樣，掉過頭拍拍屁股離開。
”任老師，先上我們家吃飯吧“吳校長扛起任平生的行李就走，試圖分散任平生的注意力：”下午就接到一小陳校長的電話，我高興的不得了，咱們干山鄉二中，還第一次來大學生老師。“
任平生答應着，跟着吳校長來到了一戶人家，也是破破爛爛地房子，屋裡面，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正趴在桌子上寫作業，見有人進門，女孩怯生生地一邊寫一邊偷看。
房子很矮，任平生的身高，伸手就能摸到房頂，整個房間都是用報紙和畫報糊出來的，往前看是”發展集體智慧，集中精力抓經濟建設“。往後看是”做好新形勢下黨的紀檢工作“，任平生看了看報紙的日期，還是八五年的人民日報。
吳校長一點也不像是校長，這時候倒像是一個僕人。
她在一個洗臉盆中倒好了水，催促任平生洗臉洗手，接着掀開一個木製的鍋蓋，鍋里的飯菜都有，四個菜還都熱着，顯然是早就準備好了的。她把飯菜端上桌子，忽然間好像生氣了的樣子，問正在寫作業的孩子：”你們兩個，誰偷吃了！“
任平生見那個盤子里，放着一圈切好的香腸，但有個小小的缺口，顯然是孩子吃了幾個。
男孩子大一點，他放下筆，低頭站了起來：“妹妹餓了，我就拿了一點給妹妹吃。”
女孩見媽媽生氣的樣子，嚇的哭了起來。
“你們兩個給我站好！”吳校長道：“不是都跟你們說了嗎，家裡晚上有客人，這麼大了，怎麼一點禮貌都不懂！”
“媽媽，我錯了！”女孩說完，伸手就開始抹眼淚。
任平生心裡一陣酸楚，只是幾片香腸而已，但吳校長在教育孩子，他卻不太好插話。
”哎？“任平生突然拿起自己的行李說：”我的水杯哪兒去了。“
吳校長顧不上教育孩子，忙問道：“什麼樣的水杯？”
“我在家裡帶的一個玻璃水杯，怎麼沒了？”任平生把行李放在炕上，裝模作樣地找：”剛剛在學校還看見了。“
“是不是掉在路上了，要不然回去找找？”
“回去找？”任平生說：”我走了一下午路，有點餓了，算了吧。”
“別”吳校長說：“你先吃，我回去找找，十分鐘就回來了。”
“我還真有點餓了，吳校長，那我就不客氣了，呵呵”任平生笑着說。
“讓孩子陪你吃吧”吳校長對兩個打立正的孩子說：“你們去洗洗臉，跟叔叔一起吃飯，媽媽一會就回來。”
任平生見吳校長出門，趕緊微笑着讓兩個孩子洗臉吃飯，好在孩子和很聽話，任平生見大一點的男孩虎頭虎腦，小一點的女孩雖然黑黑的，但也很可愛。
任平生拿起筷子，夾起一塊香腸放在女孩的碗里，女孩咬着嘴唇看了看，又把香腸夾回了盤子里，男孩也只顧吃飯，不看香腸，在炒白菜里尋找這小肉丁。
任平生說：“你們不吃香腸嗎？”
兩個孩子都搖搖頭，說自己不吃。
“那我吃了”任平生夾起一塊大香腸，放在口中，剛要咀嚼，忽然大口地喘氣，把香腸吐了出來。
”叔叔，你怎麼了？“男孩好奇地問。
任平生大口的喘氣，一副頭暈目眩的樣子說：“叔叔對香腸過敏，吃香腸就會生病。”
兩個小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間笑了起來，眼睛還紅紅的。
“來，叔叔喜歡吃白菜，不喜歡吃香腸”任平生重新又把香腸夾給兩個小孩子說：“你們幫叔叔的忙，如果你們不快點把香腸吃下去，叔叔看着香腸都要過敏了。”
兩個小孩子將信將疑，也沒有拒絕，大口的往嘴裡扒拉米飯，就着香腸，任平生把面前的香腸和炒白菜換了一個位置說：“你們兩個加油，把香腸都吃完，叔叔就不過敏了。”
吃到還剩下七八片香腸，無論怎麼勸，兩個孩子都不吃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任平生問：“你們怎麼不吃了？”
女孩說：“叔叔，媽媽吃香腸也不過敏。”
“哦”任平生笑道：“我明白了，你們想讓媽媽也幫忙是不是？”
“嗯”兩個孩子點點頭。
說話間，吳校長也回來了，見任平生和兩個孩子都吃的差不多了，愧疚地說：“也沒做什麼好吃的。”
“任老師，那個杯子沒找到，等過幾天去鄉里，我給你買一個。”
“不用了”任平生從編織袋裡拿出玻璃杯子說：“我剛剛找到了，就在袋子里，讓您白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
“沒事，找到了就好”吳校長拿起任平生面前的空碗說：“再吃一碗吧。”
“早晨吃好，中午吃好，晚上吃少，我晚上吃一碗正合適，您慢慢吃。”
吃過了飯，閑談了一會，說了些學校的情況，吳校長又送任平生到學校的教師宿舍里，任平生開開門就聞到一股發霉的味道。
“咱們學校的七個老師，都是附近的，這個宿舍一直沒人住，也沒人收拾，任老師，你先將就一下，我明天給你收拾收拾。“
任平生轉了半天，找不到燈，吳校長在牆邊摸到燈繩一拉，燈繩拉斷了燈也沒亮：”要不，你今晚先住我們家吧。“
任平生在她家裡沒見到男人，也沒聽到孩子提爸爸，心想還是算了：”沒事，我住這兒就行。“
吳校長心裡抱歉，但時間倉促，也沒有辦法，她拿着手電，順着小路走回家，見兩個孩子已經寫完了作業，正在炕上玩鬧，就從鍋里拿出那剩下的幾片香腸。
”小志，小玲，來吃香腸”她把盤子放到炕中間說：“媽媽給你們留着呢，以後不許偷吃。”
“媽，你吃吧，我們吃了那麼多香腸。”小志說。
“嗯？”吳校長看着兩個孩子問道：“那叔叔吃沒吃？”
小玲的抓起一小片香腸天真說：“媽媽，叔叔不吃香腸，叔叔吃香腸過敏！”
任平生一覺行來，天剛剛亮，山區的天短，雖然是九月，但早晚都有些涼意。趁着早晨的一點光亮，任平生終於看清了自己所住的宿舍的模樣。
“我了個去”任平生跳下床，趕緊開窗，在醒來的一瞬間，那種發霉的氣味幾乎能讓人窒息，昨晚太累，所以勉強地摸黑找了個床睡下，但早晨醒來，再也忍受不了。
任平生看了看手錶，梅花牌的手錶還是大姐結婚時候娘家買的，臨走的時候偷偷的塞給了弟弟。沒有熱水，沒有早飯，什麼都沒有，換了別人，恐怕一分鐘也呆不下去，任平生起床的第一件事，不是洗臉刷牙吃飯，而是把宿舍里所有的東西都拖出來，打算徹底的整理一下。
宿舍里的“傢具”就是兩張舊木床，說是木床，其實就是幾塊平平的木板，下面用紅磚墊着起來，床上原有的被褥亂堆着，看不出原有的顏色，好在昨晚任平生昨晚鋪的是自己帶的行李。任平生把被褥和床板都掀起來，抱到外面去晒晒太陽，找到一把掉頭的掃帚，把床底下的破鞋，破襪子，破臉盆都清理出來，還掃出來一本“大眾電影”。
把屋裡清理乾淨，清理出來的東西也不知道有沒有主，不能亂扔。
搞了一早晨，連早飯都沒吃，任平生幹了半天活，忙的滿頭是汗，奇怪怎麼沒有學生來上學，這才想起今天是星期天。他在空空的校園裡轉了一圈，遇到兩三個人沒人跟他說話，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在學校食堂的外面有一巨大的灰色水缸，他掀開一看，還有半水缸清水，趕緊找了個洗臉盆刷乾淨，這才洗了手和臉。
任平生重回屋子裡，有了水事情就容易地多，把桌子擦擦，窗戶擦擦，後窗的玻璃完好的不多，他想，這裡恐怕找塊玻璃也不容易。後窗外是一棵梨樹，青色的梨子綴的樹枝都彎彎的。
任平生正收拾着，吳校長匆匆地走了過來，見任平生在收拾宿舍，有些驚訝但也沒說什麼，二人打了招呼後，吳校長說道：“任老師，你有沒有空，下午陪我去辦點事。”
任平生說：”我沒什麼事，打掃衛生。“
中午，任平生把宿舍已經收拾好了，吳校長喊任平生來吃飯，在那口巨大水缸旁邊的食堂里，還有兩個老師和一個男孩坐在那裡，吳校長給介紹了一下，戴眼鏡消瘦的四十多歲的男人姓成，是數學老師，另一個中年女老師教語文，兩個人就住在學校里，是兩口子，有課上課，沒課就過日子。
食堂做飯的是一個矮胖的老太太，也是好奇的打量着任平生，跟吳校長和老師說話客氣，對任平生態度卻很冷淡，端了一個大盤子上來，盤中摞着七八個大號的包子，放在五個人中間的小桌子上。
五個人一人一個小板凳，吳校長招呼任平生吃包子，那個男的數學老師姓成，也客氣了幾句。
任平生見有個包子破了皮，露出了裡面的包子餡，就先拿起破了皮的包子咬了一大口，吳校長也想先拿那個破了皮的包子，一般住家過日子，好的都留給別人，不好的才留給自己，但還沒等她伸手，任平生已經把破了皮的包子吃了大半，這讓她覺得這個年輕的男人話不多，但大方坦誠，又有些農民的本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