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平生聽到有人喊他，一回頭見廖副縣長手裡端着一個大玻璃茶杯，笑吟吟地站在他的身後，面對領導客氣的邀請，沒有不給面子的道理，任平生說笑着跟廖副縣長來到他的辦公室。

從一個縣領導的辦公室，大致可以判斷出此領導的權力大小和地位。縣委書記和縣長的辦公室，肯定不會在一樓，一樓的人雜，何況縣一把手的位置在樓層的最低端，象徵性不好。但是也不能在最高層，領導上下樓太累。所以，二三樓是比較合適的選擇，當然有電梯的辦公樓除外。縣委書記和縣長的辦公室，通常不會緊挨着，但距離也不會太遠，如果辦公室相距太遠，一個在南一個在北，上級領導恐怕會想，這個縣一二把手是不是搞背靠背？

雲陽縣政府的四層辦公樓，是七十年代末期郭雲還沒有當上縣委書記的時候建起來的，是一個“凸”字型的樓房。中間是大門和樓梯井，兩邊延伸出走廊過道。廖副縣長雖然作為一個常務副縣長，但他的辦公室靠北倒數第二間，辦公設施也很簡陋。

廖縣長大約有四十五六歲，中等身材，令人印象深刻的有兩點，一個是額頭比較圓頭髮比較少，第二點就是走到哪裡，都帶着一個大號的玻璃茶杯，在干山鄉的時候，由秘書帶着，開會的時候自己拿着。

廖縣長的秘書葉軍進來給任平生倒了一杯茶，廖縣長把玻璃杯放在桌子上，拉開抽屜拿出兩盒香煙遞給任平生說：“市裡一個朋友送了我兩盒煙，我是不抽煙的，你拿去嘗嘗。”

任平生見是兩盒軟中華，連忙接過來說：“好煙，那我就不客氣了。”

廖縣長笑着說：“這樣的好煙給我抽是浪費，我就是喜歡喝茶，酒量也不大。”

“哪裡哪裡。”任平生說：“廖縣長謙虛了，前幾天在干山鄉，我們搞了人海戰術，廖縣長的酒量給我們印象很深。”

廖縣長笑道：“你呀，終於露出了狐狸尾巴了。”

廖縣長跟葉軍使了個眼色，葉軍微微一點頭，走出去關上了門，廖縣長端起大茶杯喝了一口說：“平生，有件事情跟你商量一下。”

任平生剛剛打開軟中華，點了一支，見廖縣長轉入了正題，他也把煙灰缸拿到了自己跟前說：“廖縣長有什麼指示？”

“談不上指示，是關於那套楸木傢具的事兒。”廖縣長笑着說：“我呢，剛剛到雲陽時間不長，對原來那件事情也不太了解，但是關於那套傢具的事情，我還是有點發言權的，當時我正在市裡，一位市領導的兒子要結婚，正好周到他的家裡去拜訪，那位領導無意中說了一句，楸木的傢具好，不過現在已經很少了。也不知道怎麼讓周聽到，他就弄了一套楸木傢具，當成結婚的賀禮送給了這位市領導。市領導堅決拒絕，最後給了他一千塊錢，作為傢具的費用，至於這套傢具的材料是從哪兒來的，這位領導完完全全的不知情。”

“這件事情揭露出來以後，給這位領導也造成了很壞的影響，這位領導吩咐我，代表他本人向干山鄉道歉，同時願意賠償干山鄉的損失。”

任平生說：“這件事情，不是已經過去了嗎？”

廖縣長點頭說：“是已經過去很久了，但影響還在，尤其是到了換屆的時候……”

任平生心中一下明白，這是未雨綢繆，免得他人藉此做文章。看來這個人跟廖縣長的關係不淺，而且廖縣長也十分維護這位領導，竟然不說出這個領導的名字。

任平生微微躊躇了一下說：“廖縣長，偷砍核桃樹的人已經被依法處理，在我們這裡不會有什麼其他的事情發生，請您放心。”

廖縣長見任平生這裡已經沒有什麼問題，便說道：“哦，干山鄉幹部招聘的事情，你要抓緊搞出一套方案來，越快越好。”

“為什麼？”

廖縣長神秘地笑着說：“工作抓緊做，總是沒有壞處的。”

王偉聽到干山鄉在全縣範圍內公開招聘幹部的消息，心臟猛地跳動了幾下，他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他原本以為，任平生無論如何也要和縣教委的羅主任溝通，把他調走，甚至也準備好了五千塊準備送禮打點，但沒想到任平生居然出了這樣一手，他馬上瞞着羅主任，到干山鄉政府報名參加選拔考試，同時藉著去干山鄉的機會，騎着自行車做了一下調查。

王偉是個有心人，也很有能力，不過一直沒得到發揮而已，他在干山鄉走走看看，便分析出了任平生的意圖，以養殖和果樹為主，輔助以農業、小型工業產業和旅遊業。任平生這是一種“四條腿走路”的宏大計劃，但王偉同時也為任平生擔心，這樣大的計劃，沒有雄厚的資金支持是不可能完成的。

干山鄉的招聘考試很簡單，在小學借了一個教室，抽了一個星期日進行，向忠發主持考試，借用小學老師監考，總共報名的人也不多，只有三十多個人，通常也都是在本單位混的不太好，想換個環境，也有的是老師或者其他事業單位的工作人員，想藉此機會到機關工作，哪怕不在編製，也比較有面子。

考試的試題也很怪，完全脫離了平常考試的範疇，比如“發展干山鄉旅遊業的設想”，“鄉鎮企業未來的發展方向”等試題，幸好王偉已經做了一點功課，面對這些試題並不慌亂，按照自己的構思，一點點的寫了下來。

半個月後，王偉被錄取了，調到了干山鄉工作，縣教委的羅主任果然不太甘心，給任平生打電話說干山鄉挖縣教委的牆角，王偉這麼優秀的人才，憑什麼不聲不響的就給挖走了，任平生這是縣委常委會通過的，有問題找縣委。羅主任竟然真的捂着王偉的檔案不放，任平生打了個電話給廖副縣長，他是常務副縣長，在他的調解下，羅主任最後無奈地妥協了。

王偉就這樣，一分錢也沒有花，憑藉著任平生的運作，和幾個被錄取的人一起來到了干山鄉政府。

換了新環境，王偉即高興，也有點不適應，從教育口一下到了鄉鎮機關，王偉頗為拘束。在分配工作之前，任平生親自一個個找他們進行談話，王偉被排在了最後。隨着一個個招聘的幹部忐忑不安的進去，興高采烈地出來，王偉坐在鄉黨政辦里，心情更加不安起來。

一個四十左右的中年男人從任平生的辦公室里出來，竟然抑制不住自己激動的心情，拉過身邊一個同伴狠狠地擁抱了一下，那個同伴說：“老朱，怎麼這麼激動，你在哪裡工作？”

“任書記說，鄉里馬上要成立企業辦，讓我擔任副主任！”

“我地個乖乖！”同伴說：“你小子走運了，你考試時候答題是不是寫的企業方面的東西。”

“那是肯定的，我本來就是學企業管理的，在企業當了兩年企管科長，這幾年單位效益不好，我就想換個環境，沒想到任書記真的是個伯樂。”

“王偉！”向忠發喊道。

王偉站起身，把手心裡的汗偷偷在褲子上擦乾，走進了任平生的辦公室，雖然以前都認識，但王偉走進去的時候，仍然抑制不住自己的心跳，暗暗說了自己一聲沒出息。

任平生坐在辦公桌後面，辦公桌上面放着一疊考卷，在辦公桌的對面，放着一張椅子，王偉走過去，叫了一聲：”任書記“，然後在椅子上面坐下，雙手放在自己的膝蓋上。

任平生笑着說：“王偉，咱們又不是第一次見面，你怎麼有點緊張。”

王偉抹了抹額頭微微的汗珠說：“我也不知道怎麼的，剛剛自己批評自己的心理素質不過關。”

任平生說：“你的這篇文章寫的不錯，介紹了干山鄉的來歷，很有挖掘的潛力，干山鄉的名字真的跟秦始皇東巡有關係，我還是第一次聽說。”

王偉說：“我也是在圖書館查到一本關於雲陽的縣誌，上面說了一些雲陽古代的事情，所以我做了一下簡單的調查，調查的不夠深入，只是淺顯的做了一下說明。”

任平生說：“發展旅遊業，不是靠桃花溫泉就可以的，有文化底蘊更好，這方面你多研究研究，把調查搞的更深入一點。”

“是。”王偉恭謹地說。

任平生拿起王偉的試卷說：“考慮到你的文筆不錯，想讓你擔任鄉政府的秘書，你有什麼想法？”

“鄉政府秘書？”王偉茫然又激動地說：“任書記，我沒有這方面的工作經驗……”

任平生說：“沒有經驗可以學，不是問題，只有一條你要抓緊，在上任之前，趕緊學個駕駛證。”

王偉想說幾句感謝的話，但又覺得在這裡說不太合適，便沒有開口。秘書的工作他從來沒做過，但他對自己寫文章的水平還是有信心的，作為鄉政府的秘書的晉陞機會很大，難道自己人生的機遇就這樣來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