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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德三年二月九日,京城。

雖然此時已經入了春,不過冬天的痕迹還沒有全部消失,儘管路邊屋檐上的積雪都已消融不見,可朝陽出現的還是很晚,至少要到卯時末,天色才會徹底放光。

自從正德調整了上朝時間後,長安大街在清晨時分就安靜了很多,縱是有些行人,多半也是步行路過,車馬是比較少見的。

不過在這一天的寅時前後,長安大街再次喧鬧起來。車馬如流,個個鮮衣怒馬,氣派非常行人如織,個個青衫綸巾,儒雅風流,因為這一天是四年一度的會試之期,是朝廷選拔人才的大典。

可是,在禮部貢院的閣樓上,禮部尚書周經的心情卻很低落,哪怕是他主持會試,得以與數百新科進士結下淵源,也絲毫不能讓他開懷。

不單是因為朝中的形勢越來越嚴峻,也是因為士人的前途越來越渺茫。

雖然來應試的人依然很多,足有兩三千之數,相對於進士的名額,算是相當龐大,取士的比例,也算不上高,進士仍然是大熱門。

可是,若是與往年的盛況對比,那就相形見絀了,兩三千人?就算是普通府城的鄉試,也不可能只有這點規模啊,要是縣中的童生試還差不多。

包括周經自己高中進士的那年在內,哪次會試不得來個幾千幾萬的士子啊,千中取士,百里挑一,規模一年勝過一年,那才叫國家大典呢!

可現在呢?進士名額雖少,可總也有兩三百個,那也就是十個來應考的人裡面就會取中一個!天,這還是科舉嗎?還有原本為國取士的神聖意味嗎?

原因,當然就是書院卓有成效的挖角行動了,只要進了京城·就會受到書院全方位的理念轟炸,擺事實,講道理,舉成例·種種說服方法不一而足,當然,最厲害就是持續不斷的重複,無論在哪裡都聽得到書院相關的信息。

周經不知道別人是怎麼想的,不過,他自忖在年輕那會兒,就未必禁得住這樣的誘惑。一入科途深似海·這話一點都不誇張,縱然也是世家之後,可周經也不是一次就考中的,畢竟狼多肉少,名額就那麼點啊。

多少人被卡在了會試這一關上,蹉跎多年都邁不過這個門檻,二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這話再形象不過了。其實別說是會試了,就連鄉試、童生試這兩關,也一樣讓無數讀書人望之興嘆。

而書院那邊就不一樣了·那裡跟科舉正相反,是入學容易畢業難,招收的名額既多,還有個天子門生的稱謂,而且還省錢······

書院的小學是不收錢的,專科學校只是象徵性的收點,大學的學費相對高些,可也沒比四年一次的趕考,在路上和居京城花費的多,畢竟大學是包食宿的。

就算是寒家出身·囊中羞澀的也不要緊,因為大學的學費可以賒欠,等畢業之後再慢慢還,此外,如果學的好,書院還提供數目不菲的獎學金。

風險小·待遇優厚,前途也不差,這些因素集中在一起,就由不得舉子們不動心了。連唐伯虎那樣原本名滿江南,如今名震天下的大才子都有馬失前蹄的時候,誰就能保證自己一定中進士啊?

連不少通曉朝中局勢的世家子都動了心,和寒門士人單從自身考慮不同,這些人或者是秉承先賢故智,意圖多面下注或是乾脆就是看好正德,覺得天大地大皇帝最大也有少數人和李東陽一樣,認為皇權崛起的勢頭難以抵擋,索性就打入內部,在對方施政的過程中撥亂反治。

想到這裡,周經嘴角動了動,露出了一絲苦笑,連入閣在即的楊廷和的公子,那個才名動京城的神童楊慎都棄了科舉,跑去書院報了名,可見書院的強勢崛起是多麼的不可阻擋。

這件事引起的反響極大,很多還在遲疑,意圖先考了科舉之後,若是不中,再去書院報名的士子都受了打擊,其中信念崩潰後,改投書院的也大有人在。

雖然書院那邊的宣傳攻勢如火如荼,可施行了千年的科舉觀念畢竟深入人心,若非突然出了這樁變故,縱是應試的規模會有縮減,可也不至於落到如今的這種境地。

現在不止是人數減少的問題,而且年齡結構也發生了很大變化,留下來應試的,多有兩鬢斑白的中年人,發如霜雪的老年人也不少,這些人多半都是屢試不中的那種,在總體比例中,他們至少佔了六七成,相對的,少年的比例簡直低得可憐。

按說,看到這麼多屢敗屢戰,依舊痴心不改的中堅力量,周經應該感到欣慰才對,可實際上他一點都不高興,這些人心裡想什麼他很清楚。部|分人是覺得應試的人數少了,可以來撿便宜另一部分的想法很實際,他們讀了大半輩子的四書五經,只會這個。而書院那邊教授的東西卻是五花八門的,他們沒那個**去學,也沒那個精力,就算學了,他們也不是那些年輕人的對手。

畢竟年齡差距擺在這兒呢,比老謀深算,當然是年紀越大越了得,可比接受新生事物,學習新知識,中老年人哪裡比得過少年人?

中堅力量也有,不過卻都是些書獃子,讀書已經把腦子讀壞了,除了痛哭流涕着引經據典的罵人,其他事完全就指望不上,這樣的人,周經又豈能看在眼裡?

楊慎入書院引起的波瀾遠不止這些,正如楊廷和所料,這事兒在士黨內部引起了很大的疑慮,甚至有人認為,這是楊廷和要變節投敵的先兆。

其實周經也有這種疑慮,人心隔肚皮,晉黨內部紛亂,除夕夜的大計難以成行,而江南士人的計劃盡全功的希望也不高,這種情形下,一向多智的楊大人另謀出路,也不是無法理解的。

最後解決問題的是李東陽和韓文。

李東陽出面表示,楊慎入書院是他力主的,為的就是知己知彼,往謝宏的團隊里摻沙子,不論成敗,最終的責任都由身為老師的他一身擔當。

當朝首輔說了這話,別人也不好再說什麼,李大學士本來就是這種喜歡與敵人虛以為蛇的作風,事情也沒什麼奇怪的。不過,不少人也看破了李東陽和楊廷和的深意,那就是留條後路,於是,書院的報名者中,又多了一批不差錢的學員。

不過,周經卻頗有感觸,不論其他,單說李東陽對弟子的這番呵護之情,就已經很讓人感動了,比起另一個類型的老師,更是堪稱感天動

周經略一偏頭,用眼角的餘光看了一眼正在沉思的梁儲,眼神中閃過一絲鄙夷之色。想當年,這位梁大人也有一個才華橫溢的學生,可當學生出事的時候,他竟然連眉頭都沒動一下,就那麼將其棄如敝履了。

涉及到諸多大佬,唐伯虎本來是一輩子都沒法翻身了,棄也就棄了,若是有必要,梁大人也不吝於再踩上一腳。可誰也沒想到,風水輪流轉,對方竟然鹹魚翻身了,這兩年來,御史唐寅已經有了權傾朝野的架勢,這一次,擔心的輪到梁儲了。

作為反謝宏的中堅,梁儲實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師生的關係很鐵,可愛有多深,恨就有多濃,他真的很怕唐伯虎報復啊,想對付唐伯虎,謝宏就是繞不過去的一個坎,因此梁儲出人又出力,對付謝宏的時候向來不遺餘力,既是為了公義,更是為了自身安危。

一旦與自家相關,士大夫們向來很有積極性。

“梁大人,時辰差不多,這就開始吧?”

初春的清晨還很涼,空氣卻很清新,周經深深的吸了口氣,將一絲冰冷吸入身體中,潤入心田裡,不這樣的話,他實在很難保持冷靜。

要不是韓文突然有了發現,說不定士黨都已經四分五裂了都說不定,不過現在,他還是有信心的,只要計劃能順利實施,雙管齊下,多面開花,一定可以讓昏君二人顧此失彼的!

“嗯,有勞周部堂了。”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周經突然高漲的情緒,微亮的晨曦映照在他身上,梁儲的一張老臉也顯得很是神采飛揚。

“當!”鐘聲敲響,彷彿帶着千年累積的厚重,貢院的大門緩緩而開,門開處,一片黑沉,又一次會試開始了。

科舉開始後,又過了將近一個時辰,皇家公園的報名處才開始有人流匯聚,這裡的作息是跟紫禁城保持一致的,要不然怎麼能被稱為皇家產業呢?

這時天已經大亮了,假山上的噴泉也開始運作,透過水色波光,朝陽化成了片片彩虹,讓人心曠神怡,如臨仙境一般。

光是這美麗的景緻,就已經讓報名者大覺此行不虛了,不能參加科舉帶來的一絲惆悵,和對不確定的未來的一絲疑慮,都是不翼而飛。

“進了書院,就是天子門生,無論學識高低,出身貴賤,只要誠心向學,皇上就會以國士待之......科學面前,人人平等!”

聚攏了數千人,一般來說是很能激起主持人的發言**的,不過書院派出來的那位吏員只是簡單說了兩句,然後喊了一聲口號,然後便揮揮手,示意學員們入內考試了。

“...···下面,請各位按照報考科目去考場,參加入學考試。”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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