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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堂

方容看着忽然跳窗戶進來,遍體鱗傷,跪在眼前的肖澤,腦袋一抽一抽的疼,胃裡像是有幾把鈍刀子,翻來覆去地割刺,就連桌子上他難得覺得爽口的點心,也失去了魅力。

“你闖了忠王府?”

肖澤咬牙,嘴角滲出一絲血漬:“公子,我只是想去看看娘娘和小郡主。”

方容怔了怔,苦笑:“是了,今天婉兒妹妹及笄,我這個當大哥的,連她的及笄禮都不能參加。”

嘆了口氣,方容平平靜靜地沖袁琦道:“肖澤要馬上離開京城。”

袁琦皺眉:“不能讓他在暮春堂躲一躲?高傷肯定想到他要逃走,現在出城的路,一定都被封鎖的很嚴密……就算要走,也要等晚上才行。”

方容沒說話,他了解高傷,兩個人合作過也敵對過,彼此簡直不能再熟悉。

“不能等晚上,就現在,越快越好。”

只能賭一把。

好在敵明我暗,高傷並不知道肖澤是他的人。

…………

洞簫山仙人居

許薇姝讓車夫幫忙,將車上帶來的那一車糧食,加上筆墨紙硯之類的東西搬下來,毛孩兒一個人就把東西都給搬到倉庫里去了,果然不愧是天生神力。

他是一年前讓許薇姝撿回來的。

也是冬日。

這小子讓一夥兒馬匪追趕,說是馬匪頭目看重他一身好力氣,想要收他當義子。

可毛孩兒親眼看見他們在山下殺人,手段太過兇殘血腥,死活不肯跟着走,他雖然是個孩子,可憑着一身的力氣,還真從二十幾個馬匪手裡逃脫,一口氣跑進山去,累得脫力昏倒。

許薇姝進山採藥,就從一群野狼口中,把這小子給撿了,一開始還打算送他回家。

毛孩兒並不是無家可歸,他不但有家,家裡還挺富裕,是京城赫赫有名的皇商毛家的人。

孩子很老實,問什麼就說什麼,特別乖巧,只是死活不肯回去,還硬咬着牙不說為什麼,許薇姝可做不出拐了人家孩子不還的事兒,就特意抽時間勸解了半天,把他送到家門口,看着他進了家門。

沒想到不到一個月,又在山裡碰上了這孩子,也是緣分。

到現在,許薇姝還記得清清楚楚,那日大雪封山,她養來採藥的小猴兒‘露露’跑到山崖上玩,卻忽然從雪堆里蹦出來一個黑影,抓住它就往嘴裡塞,看樣子是想生吃。

許薇姝嚇了一跳,趕緊呵斥了聲,仔細一看,才發現那是個孩子,瘦骨嶙峋,一雙眼睛綠油油,都深陷到眼窩裡去,渾身直哆嗦,凍得手腳都受了傷。

她連忙過去給他餵了點兒水,又把點心掰碎了,一點點兒餵給他,也不敢多給,久餓的人,吃多了東西很容易撐壞了胃,撐死也不是沒可能。

等給那孩子吃了點兒東西,擦乾淨頭臉,又上了凍傷膏,許薇姝才發現——居然是認識的。

沒辦法,她是不敢再送他回去了,看樣子送回去也沒用,又打聽了一下,也沒聽說毛家有丟什麼人,再加上許薇姝多少擔心他在外面闖禍,要不然就把自己給餓死,便送他到溫瑞言那兒。

一呆一年,一年前木訥寡言,瘦弱不堪的娃娃,逐漸露出本性,居然淘氣的很。

許薇姝看到他腦袋頂上頂着露露,踩着雪橇,在火堆之間來來回回地穿梭,一大一小,一人一猴,還真有那麼幾分相似,就不覺失笑。

北風咆哮,寶琴坐在一邊,給閃閃和點點梳頭。

閃閃和點點今年六歲,是這群孩子裡面唯二的女孩兒,說起來,她撿回家的人裡面,女孩子居然比男孩子少得多,也不知道是什麼緣故,大概女孩子小時候被溺死的多,長大了又比較好賣出去,逃難在外的,便比較少了。

在山上一直呆了大半夜,吃了不少烤肉,溫瑞言還拉着她絮絮叨叨地抱怨了一通,抱怨現在糧食價格一天一個價,長得讓人心驚肉跳,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有錢也買不到糧,許薇姝只給他一個建議,買田置地自己種。

許薇姝到覺得,她現在積攢下來的吉水不多,可也一年比一年多了,說不定過些年,種出來的糧食就足夠他們吃喝不愁,再說了,便是沒有吉水,以她能知旱澇的本事,難不成還伺候不好土地?

她那女神仙的俗號,也不是白得。

可惜,當年九微仙子一怒江河改流,現在也就是能糊弄糊弄尋常庄稼人。

天色漸晚,主僕兩個才乘車回返。

馬車有些不平穩,許薇姝也就沒用讀書來打發時間,拉着寶琴兩個打棋譜。

她棋藝一般,卻也還看得過去,至少贏贏寶琴這小丫頭,那問題不大,‘欺負’小丫頭‘欺負’到兩眼淚汪汪,許薇姝渾身舒爽。

就在這時,馬車忽然停了停。

車夫小林扭過頭道:“小娘子,前面虎跳河有人攔路。”

許薇姝怔了怔,撩開車簾看過去,就看見至少有五十名銀甲戰士,身上披着大紅色的斗篷,迎風而立,領頭的那個很年輕,最多二十四五歲,相貌清秀俊朗,劍眉,鳳眼,鼻樑又直又高,雖然盔甲及身,也是一臉儒雅氣息。

她卻隱隱約約能感覺到一股刀槍斧鉞的銳氣撲面而來,身體里,也不免被激起劍意洶湧。

許薇姝早就習慣了戰爭。

一夥兒要出城過虎跳河的百姓被攔下,有幾個人一看就是獵戶,還有一個採藥人,旁邊停着一輛靈車,六個中年漢子披麻戴孝,面如土色地看着那些銀甲戰士們,瑟瑟發抖。

銀甲戰士中領頭的年輕人很是隨意地掃了一眼人群,走到靈車旁邊看了看,盯着其中一個披麻戴孝的中年男人冷笑:“靈車裡的,是你什麼人?”

“是……是家父。”

“哦?”年輕人輕聲而笑,“打算葬去哪兒?”

“回,回官爺的話,小的祖籍雲州,打算送父親回去安葬。”那漢子低着頭,汗水流下來,在他腳下的冰雪都融了一小塊兒。

“原來是遠葬。”年輕人輕聲而笑,“你們這排場可夠大的。”

一般人家遠葬都是輕車簡從,又不是勛貴大戶,往來能住驛站,也也有地方停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