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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薇姝一行人出了宮門,皇帝就披上衣服,也沒擺儀仗,徑直去蓬萊宮。

他到的時候,天都擦了黑,皇后正等着他,小廚房炖的是他最喜歡喝的魚湯。

兩口子相處幾十年下來,知道彼此心意,別看皇帝如今寵愛蕭妃,也寵那些年輕貌美的美人,可隔三差五地不見見皇后,那心裡就空落落,尤其是有了煩心事,要動腦子想東西,必然要至蓬萊宮,在別處,總不自在。

皇后自己動手,為皇上拿梳子把頭梳通了,又親自去泡他愛喝的茶。

“梓潼,來,坐下。”

皇帝接了茶,卻並不喝,只捏在掌心裡取暖。

“……你還記不記得,那年太子妃要送容哥兒離開京城,他在宮裡聽了宮人們胡說八道,一時想不開就躲到假山裡去,害得朕命人找了他整整一日,始終找不到。”

皇帝的聲音略帶了幾分感慨。

皇后失笑,忍不住嘆道:“怎麼會不記得,陛下那會兒可是嚇壞了,容哥兒從小身子就弱,吹點兒涼風,也要病好長時間,陛下就經常念叨,說要給他尋一個神醫好好養養,連小宸都沒得過陛下這般照顧呢。”

小宸就是太子的嫡長子,並非如今福王府的長子。

當年太子妃產下麟兒,皇帝大喜,差點兒就冊封為皇太孫,後來因為種種考慮,也是怕福分太過,孩子壓不住,就沒有成行,即便如此,皇帝還是時常讓太子帶孩子來宮裡。享受天倫之樂,對他十分的寵愛。

大殷朝本就講究抱孫不抱子,皇帝寵愛皇孫,確實比寵愛個兒子來得容易。

後來也不知怎麼的,這孩子莫名夭折,皇帝因此大病了一場,給孩子舉辦了盛大的葬禮。以皇太孫的禮儀下葬。卻不曾深究緣故……

皇帝始終沒有認真去查,看看皇孫是怎麼死的,只認了太醫們的說法。不幸染上風寒,病逝!

皇后可不相信這個。

以那孩子的身份地位,身邊跟着的僕婦就有八十多人,照顧更是精心至極。別說著涼染上風寒,就是哪天稍微打個噴嚏。也是了不得的大事兒!

再說,皇孫也是三天一次平安脈,身體狀況如何,有醫案記錄。可自從孩子沒了,皇后都沒收到什麼醫案。

她是聰明的女人,一聽太醫院的太醫們說。醫案讓蟲蛀壞掉,根本沒有找到宸皇孫的脈案。她頓時就明白,這事兒不是她該管,她必須當做什麼都不知道。

太醫院裡的太醫們一死就死了二十多個,哪怕皇帝一個月內瘦了十幾斤,皇后也再沒關心過這事兒。

後來,太子再生下的那些孩子們,沒有一個能像嫡長子一般,討皇上歡心了,也就是容哥兒小時候,因為身體的緣故,多少得了幾分關注。

皇后勾了勾唇,目中冰涼一片,可太子妃了瘋似的,說方容是個禍害,克父克母,乃不祥之人,愣是把好好一皇孫送出京城去,皇帝也沒多說什麼。

這就是天家的骨肉親情。

皇后心裡頭一片冰涼,卻十分暖心地替皇帝披上一件大氅,小聲勸道:“陛下也聽說了安王府之事,咱們容哥兒是個有分寸的。”

皇帝沒說話,他老婆這次猜錯了,或許是故意猜錯。

容哥兒帶了個女人回去,那不稀奇,年輕的男人,誰還不好個新鮮?

有了喜訊,那還是好事,至少說明容哥兒的身體也沒壞到極限,總算是能留下條血脈。

安王妃是宮裡調、教出的女人,必然不會因為這個就鬧得家宅不寧。

他現在僅僅是在想,神醫透露出的意思。

神醫雖然沒有直說,他若是再為朝政所累,那別說十年,怕是能有個三五年的壽數,那都是萬幸。

他終究還是要選個皇子替他主政,可這人選卻需得小心。

如今天下不太平,不能選個懦弱無能的,可有本事的兒子掌握了權力,他豈能放心?

天家並非無親情,可面對這把椅子,再深的親情也比不過。

皇帝想了許久,終究覺得,容哥兒是好人選,論人品,論能力,容哥兒哪兒都不差。

只看靖州被他這麼一收拾,如今就頗有海清河晏的氣象,再看西北,再看江南,容哥兒能文能武,也能服眾,偏偏他的身體還不好。

“若不然,就讓神醫替他看看。”

皇帝長長嘆息,心下複雜。

…………

玉荷陰沉着臉,欲言又止。

許薇姝坐在馬車內,若有所思,路過街頭,無意間看到一個小乞兒肩膀上扛着的彩旗,還有彩旗上說不上精美也有趣兒的畫作。

寶琴也瞧見了,看氣氛不好,有意緩和,便笑道:“那幫小乞兒現在替戲園子什麼的宣傳新戲,賺的銀錢怕都不比婢子少。”

許薇姝莞爾,忽然笑道:“不回王府,我們去聽戲。”

“……”

跟出來的宮人們,怕自家王妃心裡憋火,這會兒都不敢勸說,王妃要去聽戲,就只能去了。

暢園是新從江南來的戲班子,才不過半年有餘,已經把京城那些個老戲園子壓下去一頭。

哪怕是京中的貴女們,按說不該到這等魚龍混雜的所在,一樣免不了身着男裝,呼朋喚友,偷偷摸摸來聽戲。

許薇姝過去,也就不顯得怎麼顯眼了。

暢園和別的戲園子不同,那是取了一個雅字,雅到了極致,京城不比別處,地價極為昂貴,居住大為不易,像這種戲園子,占不了多好的位置,蓋不了多好的房子,那是有錢也沒身份沒地位去蓋那等豪華大院的,可人家主人心思靈巧,雖說園子小,裡面也沒多少名貴的花草器物,偏偏就隨意收拾,也顯得雅緻非常。

戲檯子建在正中央,對面就是一個扇形亭台,台上除了座椅,雅間,還有為數不少的蘭草。

蘭草多算不上名貴,瞧着卻極可愛。

許薇姝一來,就花大價錢,點了蘇眉的鴛鴦記。

玉荷頓時一愣。

蘇眉是最近京城挺有名氣的戲子,不光會唱戲,還演過教坊司新出的舞台劇《白蛇傳》,扮女角,飾演小青,又飾演法海。

小青妖艷,法海端莊,一下子就名動京城。

前兩日,玉荷還聽盧玉衡和徐峰兩個人讚歎,說蘇眉若是女子,必然傾國傾城。

只是,這戲子的名聲大了,自然就很難好起來,他長得眉清目秀,是個美男子,又會說話,還有一副好嗓子,京城貴女私底下也偷偷捧他。

上個月,禮部侍郎家的千金,和戶部尚書家的千金,為了爭蘇眉,甚至上演全武行,兩家的顏面簡直都要丟盡了,聽說連長公主都提到這事兒,若非暗地裡還有幾個郡主什麼的,也中意此人,稍加維護,這傢伙如今說不得已經進了亂葬崗。

寶琴和玉荷面面相覷,都以為自家王妃氣糊塗了,也要捧一捧戲子,好讓王爺難堪。

她們有不敢深勸,都知道自家主子的性情,那可是個有主意的,旁人說話,決計不聽。

玉荷嘆了口氣,也幸好王妃還明白事理,知道換衣裳換車,若不然真駕着安王府的馬車過來,確實難看。

也幸虧這是京城,貴婦們追捧個戲子,雖說不好聽,也不算大事兒。

便是家裡的男人聽說,大多數就一笑了之,換了江南那邊,怕要起風波了。

許薇姝出的價多,蘇眉每唱一段兒,她都是投上去三兩三錢的金葉子。

玉荷都不知道自家王妃什麼時候打了這麼多金葉子回來,還拿着打賞。

暢園的主人向來有眼色,果然,等蘇眉唱完,卸了妝,就推門而入。

寶琴等幾個宮人一見他,頓時也雙頰紅,此人身形修長,面容妍麗,雖是男生女相,可一身的氣度,卻絲毫不輸給大好男兒。

許薇姝揮揮手,便讓玉荷和寶琴帶人下去。

兩個宮女欲言又止,半晌還是乖乖退下,寶琴還罷了,玉荷甚至有點兒覺得,王妃真捧這樣的戲子,可一點兒都不丟顏面。

她們兩個一出門,那蘇眉就撩了撩袍子,輕輕拜倒,“見過姑娘!”

許薇姝嘆了口氣:“沒想到,你們都敢正大光明地出現在京城了。”

蘇眉只是笑了笑,低聲道:“安王身邊的孫神醫進了宮,伺候着那位皇帝煉什麼長生不老葯,皇帝有心再立太子,託付朝政,姑娘的如意郎君或可取勝。”

他這幾句話,隨便哪一句落到別人耳朵里,都如晴天霹靂,許薇姝聽了,臉色都沒變一下。

她知道這人口中的話,至少有九成是真,剩下的那一成怕也不假,僅僅是隱瞞了些東西,隱瞞的就算不是最要緊的,恐怕也是對她來說,極為重要的東西。

和這等人打交道,若是做不到寵辱不驚,那還是去與虎謀皮算了。

蘇眉見許薇姝的表情,顯然有一些不滿意,不過,還是道:“您府中之人,金尊玉貴,安王爺極為看重。”

他這麼一說,許薇姝反而笑起來,隨手又打賞了三兩三錢的金葉子。

兩個人出了房門,許薇姝笑盈盈地領着玉荷她們回去,“走吧,一會兒去許家看看老太君。”

這番輕鬆的做派,到把兩個丫頭給驚得不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