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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薄的幾張紙,落在桌子上。

皇帝認認真真地看,越看,臉色越是陰沉,整個紫宸殿內,鴉雀無聲。

方容到是讓皇帝命人從地上扶起,坐在一邊,捏着茶盞慢慢喝茶,臉色也帶了些焦灼猶豫,不過,焦慮也正常,總體還是不曾失態。

說是章和給義王的信件,其實是章和搜集的,出自那位名士高哲之手的信。

但是這字跡,很明顯是方容的。

事實上,方容以前書法一般,還是萬歲爺親自給他布置的練字任務,還給他寫了字帖,這才練出一手很不錯的字兒來,往年皇帝也沒少抽空批改。

皇帝看了義王一眼,目光陰沉,又看了看方容,不置可否。

這封信是高哲寫給羌王古良的。

信中語氣熟稔,言笑無忌,還感謝羌王所送的千里寶馬,這也就罷了,信里還隱約透露出,羌王古良許下王爵之位,想要招攬高哲。

皇帝皺眉,看着義王,頗有些莫測高深,平靜地道:“你什麼意思?”

義王苦笑:“當年福王府的幕僚高哲,名滿天下,羌國和延國都在爭搶,古良禮賢下士,愛重他到很正常,問題是,臣也不是不認得容哥兒的字,只看字跡,臣不得不懷疑,容哥兒和高哲乃是同一個人……”

一群下人都恨不得立時轉頭離開。

連睿王都眼觀鼻鼻觀心,不大想聽,若不是覺得此時溜走,肯定讓皇兄不快,他就走了。

知道皇家秘聞,可不是好事兒!

萬寶泉不覺瞥了鄭峰一眼,看這個大太監老神在在,半點兒不意外,嘴角抽了抽,使了個眼色。那些宮人們如蒙大赦,倒退着一步步退出御書房,小心關好門。

空氣凝滯。

想想看,高哲是誰?他雖然是福王的幕僚。可身份存疑。

且高哲這人,神龍見首不見尾,作為當年福王的幕僚,一年卻有十個月不在京城。

如此謎樣人物,關於他的傳說自然很多。

不過。眾人猜測最多的,就是高哲乃是軍神高文淵的愛子,不只是因為他面上遮住半邊臉的面具,乃是和高文淵的面具同樣的材質,還因為他在軍中威望卓絕。

當年高文淵留下的數位將領,都和他關係很好,還有好幾次,高哲為了保護福王,曾經調動過軍隊,他一文弱書生。若不是在軍中有人脈,怎麼能請到正經的軍隊幫忙?

義王嘆氣:“兒臣以前不知道,可這一查才發現,高哲太古怪,若高哲便是容哥,他,他的確有可能做成李代桃僵之事,但兒臣只是懷疑罷了,並不敢輕舉妄動,只是暗中調查而已。還為此托到章大人頭上,卻沒想到……”

他面容嚴肅,並未言之鑿鑿,可話里話外。的確是想說,章和之死,與方容有關係。

至少聽了他話的人,都會有如此聯想。

萬寶泉忍不住看了太孫一眼,心中不免略微感傷。

在這座皇宮裡,伺候主子伺候了這麼多年。對那些個陰謀算計,早就見怪不怪,可今天這事兒,還是讓人冷汗直流。

別的也就算了,義王竟然敢懷疑太孫的血統,只要有一星半點兒的可懷疑之處,皇帝就不會讓他坐上皇位。

天下簡直就沒有比這更嚴重的指控。

方容低着頭沒有說話,氣氛越發古怪。

沉默片刻,皇帝到笑了,一邊笑一邊搖頭:“哎,確實不能把世人當傻子,連義王都看了出來,想必古良他們也看得出,容哥兒,你怕是不得不丟掉高哲的身份。”

他這麼一說,底下人都一驚。

義王也嚇了一跳。

原來皇帝竟然知道!

他忍不住看向方容——沒想到他竟然敢告訴皇帝!

高哲可不是一般人,那傢伙當年做出來的種種事情,堪稱震驚天下,說是一手攪動天下亂局也不為過。

他在羌國,助古良謀得王位。

還傳說,他在延國三句話氣死了國師,以至於延國國師制定的進攻殷朝的計劃胎死腹中。

雖然只是傳說,但延國上下好些人恨他入骨,也有很多人崇拜他到了每日上香祭拜的地步。

就這麼一個唯恐天下不亂的人物,若是是他們大殷朝的太孫,難道皇帝會放心?

並沒有管自家這個兒子想什麼,皇帝嘆氣:“義王,我實話告訴你,容哥的確就是高哲,高哲便是容哥,只是你查出這件事後,為什麼竟然腦抽地去懷疑容哥不是太子的兒子,明明不是該覺得你這個侄子聰明絕頂,一人分飾兩角,還能演繹得不錯,連羌王都被唬弄住更合理?”

義王一怔,眉心跳動,神色卻漸漸平靜下來,深深叩首,低聲道:“父皇,兒臣也知道此事荒唐,可因為燕夫人與高文淵的關係,當時很多荊州百姓都知道,兒臣也是有所擔憂,若非這次章和之死,兒臣只會暗中調查,也是想還容哥兒清白。”

皇帝的臉色,終於稍稍和緩了些。

方容此時才開口道:“王叔,我娘的事,我到是知道一點兒,在荊州時,和我娘親走得很近的,並非高文淵。”

義王一愣。

皇帝眨了眨眼,也看過去:“哦?”

義王皺眉:“容哥兒,那是長輩之事,你自然不知究竟,此事沒什麼可議之處,荊州百姓不止一人見到高文淵和燕夫人關係過密,當時燕來郡主韓雙化身女大夫,燕夫人,高將軍假名高不言,出雙入對,羨煞旁人。”

皇帝咳嗽了聲。

義王頓時住口。

方容苦笑:“王叔別急,侄兒並非胡言亂語,事實上,這事兒太子府好幾個老人都清楚,連萬歲身邊以前的老公公郭懷也知道。”

皇帝詫異揚眉:“怎麼回事兒?”

“皇爺爺忘了,那年荊州瘟疫,派出的欽差都出了事,爹爹正好出巡,就在附近。”

皇帝點頭。

睿王一拍手:“想起來了,那次太子送來八百里加急的密折,說要去荊州,皇兄不同意來着!”

皇帝想了想:“荊州疫情嚴重,太子是何等身份,怎能輕易涉險?我還回信叱責了他一頓。”

方容嘆氣:“爹爹當時也是年輕氣盛,一想到荊州的百姓們正遭受苦難,便不顧安危,也不聽皇爺爺的話,輕車簡從趕了過去,只是他私下行動,不好驚動官府,也怕皇爺爺生氣,就找了高將軍,用高將軍的手下做護衛,還托他購買糧草藥品,帶着醫官,自己也假裝姓高。”

“當時很多人都以為他就是高將軍,他也故意誤導,這麼多年過去,除了那會兒一些老人,別人怕是早就不知究竟,王叔誤會,到很正常。”

義王瞠目結舌。

皇帝愕然無語:“他竟然敢?怎麼事後也無人回稟?”

方容苦笑:“一來,爹爹是偷偷前去,除了幾個貼身親信,外人並不知曉,二來,他大約是怕皇爺爺責備,故意隱瞞,再說了,那時候皇爺爺怎麼會想到這個,也不會去查。”

的確是事實。

雖然太子身邊,皇帝也沒少安插眼線,大部分太子的屬官,恐怕都是皇帝的人。

可要是兒子身邊真沒有忠心耿耿,願意為他‘欺君’的親信,皇帝也不會相信。

太子若真如此‘純良’,皇帝恐怕早把他廢掉。

義王沉默。

他知道,既然方容敢說出口,就不怕查,無論怎麼仔細查,查出來的結果,怕是也和方容說的一樣。

他知道自己有些着急,也有些失策,沒想到如此出其不意,根本就不合常理的一招,居然被方容輕易化解。

誰能想到,他費勁千辛萬苦,才查出來的秘密,居然根本不是秘密。

義王忽然覺得有點兒不對。

皇帝的反應不對,太冷靜。

肚子里其他的話,義王硬生生又忍下去,也罷,實在不行,只能兵行險招。

義王無言以對,臉上露出幾分羞愧的神色,對着方容深深一禮:“容哥兒,是王叔疏忽,讓你受了委屈……”

方容大大方方地避開,笑道:“可別這樣,侄兒受不起,王叔也是盡忠職守,換了侄兒發現這種事兒,一樣要查個水落石出才肯罷休。”

皇帝的臉色稍微溫和一點兒,寬慰了義王幾句,才把他們都打發走。

方容和義王攜手而出,又在大殿門前客客氣氣地說了幾句話,不光是宮人,還有當值的大臣都看見二人和和氣氣地出來,像極了好叔侄。

一直到回了東宮,方容的神色還是沒什麼變化,似乎並不把這場風波放在心上。

正好許薇姝在翻找從靖州那邊送來的禮物,他湊過去跟着一起看,皮料都極好,選出好的來給宮裡的巨頭們也送點兒,除了正常的禮,還有一疊圖紙。

這些圖紙都是畫的鄔堡,各個部分描繪詳細。

許薇姝看了一眼就笑了:“鄔堡建得差不多,等咱們有空會去看看如何?”

“好。”

自家娘子設計的,肯定是極好,也肯定很安全。

方容笑了笑,心裡卻想,真不希望有朝一日,他要送自己的妻子去她打造的鄔堡里常住。

不過他再想一想,好像讓姝娘遠離現在的生活,也不會特別壞,他還是覺得,在靖州時殺伐決斷的姝娘,更漂亮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