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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經歷過親人離世的人,對着身邊某人的突然死去,感觸才會分外的強烈。

林西對小蠻的死,多少是傷心的。那個整天嘰嘰喳喳,閑話不斷的瘦小女子,默默的躺在了屬於她的一間小房子里。房子很黑且冷,不知道她能不能適應,會不會有怨氣。

林西只是傷心,卻沒有同情。

她覺得同情這東西,很是廉價,且顯得矯情。一個能在死前想着噁心一下仇人的人,其實內心裡是有幾分骨氣的。

只是骨氣這東西,真不能當飯吃。連死都不怕,又何懼活着。正所謂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處處不留爺,回家賣紅薯。

林西覺得,大千世界,熙熙紅塵,小蠻能走的路有很多條,為啥非要走這條絕路。

幾年後,甚至幾個月後,誰還會記得曾經有一個清秀的女子,鮮活的生活在高府的內宅之中。

哭過!

笑過!

最後,林西自怨自哀的想,也許小蠻她只是覺得累了,看人冷眼很累,聽人冷語也很累。

又或者

活着很累!

兔死狐悲。林西自怨自哀了半天,敏銳的發現,比起她的眼淚盈眶,三小姐可謂傷心欲絕。

……

冬日的細雨來得出其不意。午後還睛空萬里,一到黃昏天就陰沉了下來,淅淅瀝瀝地飄起細雨來。

高鳶尾聽着窗外細雨潺潺,恍若有森冷的風凄厲刮進眼底,眼前的一切都帶了白蒙蒙的氤氳之氣。眼淚一滴滴落在青石磚上。

美人落淚,書房裡只她一個活物,林西絕不能裝着無動於衷。

“小姐今日為小蠻流了許多淚了,再流下去,明日該不能見人了。”

高鳶尾一身紅襖,顯得人比花嬌。

她轉過臉,悲愴道:“我原想着她出去了,憑她娘老子的能耐,總還不至於過得太差,哪知道……”

林西不知道如何接話,只得默默的低頭不語。

“都是我害了她啊!要是我不把她趕出去……”

“小姐,把她趕出去,也不是你願意的。朱姨娘鬧成這樣,若小姐還護着,只怕朱姨娘……”

違心的話,林西有些說不下去。

深宅大院里,這樣的悲劇每天都在上演。丫鬟本是一群弱勢群體,生死都操縱在主子手裡。主子高興了,賞你幾顆棗子;主子生氣了,巴掌打得啪啪作響,眉頭都不會皺一下。

如果小蠻做人低調些,如果那日小月沒有為二少爺打抱不平,如果叢媽媽不大張旗鼓的當眾問清是非,如果……

人生啊,從來都沒有如果,有的只是結果。

林西心裡在控訴,臉上卻不敢表露半分。

高鳶尾輕輕一嘆,悲不自勝。

“去把紫薇喚來。”

林西不明就裡,迅速把紫薇喚到書房。

高鳶尾拭了拭眼角的殘淚,哀道:“從我的月銀里拿出十兩銀子,給小蠻她娘老子送去,也算是盡我的一份心意。”

“小姐,夫人和幾個姨娘都已經捎了銀子過去,小姐一個月才二兩月銀,何苦為了……”

“她們是她們的情,我不為旁的,只為和她主僕一場。”高鳶尾冷冷的打斷紫薇的話。

花五個月的月銀,只為緬懷一下主僕情深,林西不由的感嘆,三小姐真是個心地善良的人啊!

……

帶着這樣一份感嘆,林西做完了一天的活計,安然的躺在了自己溫暖的小床上。

雨夾雜着寒風扑打在窗框上,聽得人心驚膽寒。

西廂房的氣氛雖然有一點點淡淡的憂傷,比着前幾日橙子與小月之間的詭異,顯然要好了些。

因着小蠻的事,三人都沒什麼睡意,卻又都不願意說話。

橙子思慮的是,既然不是小月到朱姨娘跟前告狀,那又是誰做下了這等不要臉的事?若是給她知道了,她必會啐那人一臉口水。

小月今日雖然在室友面前澄清了自己,重新收穫了友誼,她卻悲傷的發現,平蕪院眾人看她的目光,越發的清冷。

她頭一回發現,這富麗堂皇的高府並不比她破舊簡陋的家溫暖多少!

林西睜着眼睛獃獃的望着屋頂出神。

這鬼天氣,連帶着她這個樂天派,也沒了好心情,也怪不得平蕪院里死氣沉沉。林西此時此刻非常想念一種動物叫作烏龜,遇着風雨,頭一縮,躲在厚厚的龜殼裡,恁他是誰,也別想叫它伸出腦袋。

只可惜,她林西頂着的只是一床舊棉被,還是一床半個月未曬過太陽的棉被,上面不知道爬了多少蟎蟲。

她憂傷一嘆。這年頭,連做個丫鬟都要講究物競天澤,適者生存,忒不容易了,沒幾把刷子的人入得這深宅大院,也就一個死字。

林西想留着命,出府後與那兩個貨仗劍走天涯。為此這一夜,她蒙生了從今往後需少說話,多做事的偉大決心。

帶着這樣的決心,林西悄然入夢。

……

雨夜,黃瓦,紅牆。

御書房的案桌上,幾味精緻的素凈點心,一盞正冒着熱氣的三清茶擺放至一旁。幾本白日里未批完的奏章隨意的散落着。

金漆雕龍的寶座上,黃衣男子雙手按在太陽穴上,輕輕揉動。

“什麼時辰了?”

太監張義忙道:“回皇上,三更了,剛剛敲過。皇后已派宮人催過兩次了,皇上是不是該歇了!”

男子按着穩穩作痛的太陽穴,目光落在張義身上,思量許久方緩緩道:“着人去皇后寢殿說一聲,今日朕在御書房歇下來,明日再去看她。”

“是!”張義恭敬的回話,打了個鞦韆,推開重重的宮門,朝外頭侍立的小太監耳語幾句。片刻後,又重新回到了御書房內,卻見座上之人面有痛色,心裡一緊,忙道:“皇上,奴才給您傳太醫吧!”

文成帝擺了擺手,“不必了!”

一語未畢,忽然喉嚨一緊,猛的咳了起來。

張義忙上前把溫茶奉到皇帝手邊,轉過身,輕輕的替皇帝撫着背。

茶尚未送到嘴邊,景德帝忽覺心口翻騰,猛的噴出一口血來,只把那張義嚇得兩腿直發軟,徑直跪倒在地上,哭喊着:“皇上,皇上!奴才給您去請太醫,奴才這就去!”

“回來!”

張義身子一顫,不敢再多言半句,抹一把眼淚哽咽道:“皇上保重身子要緊!萬一讓娘娘知道了,指不定要傷心成什麼樣!”

一口血吐出來,文成帝感覺舒暢了許多。他接過溫茶,輕啜了半口,嘴裡的血腥之味漸去。又從懷裡掏出帕子,擦了擦嘴角,隨手扔給了張義。

張義忙把几上熱了又熱的葯碗,送到皇上跟前。

皇帝就着他的手,一氣喝下了半盞,終是嫌苦,又撂下了。

張義哽咽道:“皇上心懷天下,乃萬民之福,只是鐵打的身子也扛不住日夜操勞。夜深了,奴才肯請皇上安置吧!”

皇帝點點頭,略坐了片刻緩緩起身,張義忙上前扶住了。

“皇上,奴才扶着您!”

皇帝指了指地上的血跡,張義會意,輕輕點了點頭。

皇帝剛走兩步,頓住了身形。

“淑妃這些日子可還安份?”

張義一顫,弓着身子道:“回皇上,淑妃在重華宮內,很少與外頭走動。”

“嗯!”

皇帝輕輕一嘆,接着便道:“從明日起,讓太子隨我在御書房走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