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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月後,北京。

酷暑來臨。

張東拖着一個氣墊水缸,在屋裡擺了一個小型游泳池。陳淵曦光着上身,浸泡在水中,想起小城那邊曹警官不斷反饋墨世的人接連落網,但是往往提供線索或者提供抓捕的人,卻是數年前殺害三人的重大通緝逃犯,何復。

曹警官數次問及何復的身份,陳淵曦均是隻字不提。

“行了,累成這樣,你也下來吧。”陳淵曦說。

張東脫下背心,翻身滾了下去,兩個人在水中戲耍了好一陣子,卻未留意到門鎖開的聲音。

弘軒走進來時,陳淵曦正趴在張東身上,舀水在他頭上,幫他洗頭,一見到弘軒,兩人頓時像做錯事了的孩子。

弘軒此來,卻是為了商量陳淵曦的婚事。

陳淵曦卻振振有詞地將趙銘將的遺言說了一通。

“斯人已去。”弘軒長嘆一聲,說:“文溪,我從來不認為你和趙淵之間,存在什麼情,愛,他和你,也許正如我和你爸爸,就是生死兄弟。你好自為之。”

“什麼是正途?”張東問:“軒叔,你走南闖北,也看不完全世界。”

“人有人法,自然有自然法,你都這麼大了,還看不懂?”弘軒問。

“你對林叔叔義薄雲天,那是你們。趙淵和他,有情有義,那是他們。”張東朗聲回答。

“那你和他呢?!”弘軒劈手揪住張東的衣領,虎目怒睜:“我冷眼看了這麼久,你和他呢?!”

“正因為我和文溪都是成熟男人了,更懂得怎麼判斷世界。”張東神色平靜,目光湛湛而從容。

“趙淵結婚了!他怎麼想得通!”弘軒厲聲問。

陳淵曦的臉色遽然變得蒼白。

他才知道,這兩個月不聞窗外事時,趙淵已經在G城和舒小曼舉行婚禮。

“別人生了一對雙胞胎,事業有成,你都二十七了!張東,我沒記錯的話,你今年三十一!兩個人成日窩在這裡,做些不正經的事,我問你,駱揚伏法了嗎?墨謙槍斃了嗎?你們有心思嗎?”弘軒不免聲色俱厲。

張東見弘軒一時成了尋常催婚兒子的父親,不禁暗暗好笑。

“我沒有做不正經的事,我那件事不正經了?我累了,想休息,就這樣!”陳淵曦此刻忽而漲紅了臉,生氣地說,腦袋上卻挨了弘軒一板栗鑿子。

“我沒做錯,你別管我!”陳淵曦生氣地坐在椅子上,側過臉去不說話。

“又成了以前那個小孩子!”弘軒許多年沒見陳淵曦這般,不禁又氣又好笑。

“我本來就是小孩子,我現在只有你一個爸爸了,我在你面前永遠都是小孩子!”陳淵曦別過臉來說。

“沒法和你談!”弘軒竟似生氣了。

“那就不談,你要生氣,房間里鎖着自己憋着去,別在我面前!”陳淵曦乾脆說。

弘軒雖是身體底子好,可這麼些年的勞累,兼之天命之年過半,被陳淵曦氣得不淺,也覺得身體頗為不適,便自往內房卧室休息去了。

“他,這次是真地結婚了吧。”待弘軒進去,陳淵曦怔怔地坐着,張東看見,他的左手食指,竟似乎被右手掐得出血了。

張東知道此刻他沒有任何理由說話,只是在夜風起時,他為獨立窗邊整整站了兩個多小時的陳淵曦,披上了一件外套。

趙淵的婚禮,盛大而極盡排場,仿似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他趙總,YH公司的總裁,娶了一個美嬌娘。雙胞胎的顏值俱高,婚禮現場夫妻恩愛,相敬如賓,宴會中觥籌交錯,好不快樂。

新娘的一襲大紅色晚禮服,長長的裙擺旖旎而下,若紅色的晚霞,璀璨無比。

可那裙擺,竟忽然開始扭動,漸漸地,像是活了一般,成了弘軒臉上血紅色的疤,成了顧曦額頭未淡下去的傷痕,繼而那裙擺處生出一張臉來,卻是已經故去的王襄,他在笑着,又像是在哭。

陳淵曦在噩夢中猛然驚醒,張東亦在身邊坐起身。

“沒事了,沒事了。”張東將陳淵曦擁入懷中,輕輕地拍打他的手臂,下巴放在陳淵曦的額上,輕輕地說。

門忽然被推開,弘軒一臉疑惑地摁開燈,及至看見這狀況,臉色立即變得鐵青,見到陳淵曦滿頭大汗,面色蒼白,臉色漸次溫和。

陳淵曦掙脫張東,沖弘軒微微一笑:“沒事。”

“你從來不會做噩夢的。”弘軒說。

“大概,虧心事做多了吧。”陳淵曦笑着,兀自用枕巾擦擦汗。

弘軒關門前,補充了一句:“那枕頭是不是設置了鬧鐘,突然一直抖着。”

張東苦笑一聲:“是的,回頭就給調過來。”

是夜,張東始終壓着那枕頭不敢再起身,陳淵曦枕着他的手臂,漸漸地安靜下來。

三人一起住了幾日,弘軒的心情愈發不痛快,最終在張東的建議下,三人決定一齊返回小城,見一見弘軒的女兒,弘顏。

及至快到紫雲琴行,弘軒卻將一個針孔攝像頭交給了陳淵曦。

“弘軒叔叔,你。。。真地不去?”陳淵曦問。

弘軒搖了搖頭。

想必弘軒做出那個決定之前,便已然想好,此生恐怕和她再無相見之日吧。弘軒曾無數次路過,甚至一度潛入紫雲琴行內部,躲着看自己的女兒在屋內彈奏鋼琴,卻始終沒有辦法再次相認。弘顏見到弘軒這般樣子,到底該作何想,他不能肯定,與其這樣,寧不如說,讓她已經漸漸接受,八年前自己的父親其實已經去世。

陳淵曦掰指數了數,竟是有八年多沒有再見到這和小時候的玩伴,儘管他在小城生活了那麼久,數次路過紫雲琴行。

兩人打個照面,幾乎不認識對方了。

多年未見,陳淵曦本想尋着一些兒時的話題,搜索枯腸,終是不得要領,便略問了問這些年她的情況。知道她自從畢業之後,陳淵曦將紫雲琴行轉給她,便一直在這裡經營着,甚至已經在小城開了兩家小分店。

未幾,陳淵曦直奔主題,他迫切地想聽見弘顏說,她已經有心上人了。

可弘顏,卻是單身。

“我在等你回來呀。”弘顏笑着說。

“等我?”陳淵曦問。

“你不回來和我說清楚,我都不能嫁人啦!耽擱我這麼多年!”弘顏笑着說。

陳淵曦才知道,弘軒出事時,就聯繫了兩個人,一個是自己的母親黃夕雅,一個是他的妻子,傳達的,都是林子偉的遺命。

弘軒把林子偉的命令當作信仰,自然希望弘顏嫁給陳淵曦,而且弘顏從小便和陳淵曦訂下娃娃親,這是雙方都知道的,他以為弘顏,是一定會嫁的。他聽見女兒這樣一句話,簡直有些不能相信。

“我們八年三個多月沒有見面,這些年,天各一方,就算是你回到小城,我們終於是在人來人往中,也沒能回頭看見彼此。你不了解我,我不熟悉你,尤其是你的變化,太大了!你的一切,我都只能從新聞,從報紙里讀到,我們之間,又怎麼可能會有那方面的感情呢?”弘顏淺淺一笑,臉上微微一紅。

“我一向尊重林伯伯,我也很痛惜他的離去,這些事過了這麼多年,我就不多說了。但是他的遺囑,只對你有效,卻不能約束我呀。雖然媽媽告訴我,爸爸希望我嫁給你,就算我想遵從爸爸的意思,但是我卻也要尊重你的意思,不是嗎?你看,這麼多年,你都不早點來說明,我呢,想嫁人都嫁不了,文溪哥,你怎麼補償我呢?”弘顏繼而俏皮地說,兩個淺淺的小酒窩在臉上顯現。

陳淵曦不禁眼睛一紅,將弘顏緊緊抱在懷中:“妹妹,弘軒叔叔是我爸爸,你不是我的發小,不是我的義妹,你就是我的親妹妹!”

“我真是有兩個好親人,一個親爹,明明大難不死,眼下陳天驕都被槍斃了,他還不知道逃到哪裡去了,八年多不回家!一個親哥,跑去了陳家,上演一出無間道,把陳家搞得家破人亡,替林伯伯報仇,也是八年多不見嗎,真是。。。”弘顏這麼一說,眼圈倒先紅了,繼而輕聲在陳淵曦懷中啜泣。

陳淵曦恍然覺得心中有什麼被融化了,成了一池春水微波,在暖洋洋的日光中,淺唱低吟。

“顏顏,對不起,做哥哥的不好,哥哥以前做的事太危險,怕沒法護着你。”陳淵曦恍惚間想起兒時在弘軒家裡的一幕又一幕,想起自己被弘軒嚴厲訓練時,總有個妹妹為自己擦拭傷口,想起生病時,總有個甜美膩歪的聲音纏着自己。借口!多年以來,竟因着這一切,冷心冷性着硬是沒有來關照一分一秒,唯獨留給她一個看似盈利不錯的紫雲琴行。

“哥,雲澈哥和紫萍姐寄回來的信,寄回來的照片,你曾經交代過,我可以拆封。你從第一封信開始,就知道你的用意。我每一封都看了,真地,每個故事,我都知道,我都記得,我感同身受!我和他們一起流淚,和他們一起開心,溪哥,我真心希望你和淵哥能一路走得好好地,世界很大,時間還早,以後,是我們年輕一代的世界,不是嗎?”弘顏笑着說。

“他們,怎樣?”陳淵曦問。

“他們有孩子了,他們現在在拉丁美洲的大草原暫居,說不久以後,就想去南極呢!他們說會拍很多很多南極的照片來,說會拍極光,說那裡才有天涯海角!”弘顏緊緊抱着陳淵曦。

“妹妹,謝謝,你懂這一切。”陳淵曦直覺心情一片寧靜。

陳淵曦和張東離去以後,弘顏站在紫雲琴行門口,緊緊地攥着失而復得的那半塊吊墜,淚水再度潸然而至。

溪哥,我終於可以,不用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