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我在七夕前幾天,和顧曦一起回到小城。

湖光大道和落羽大道南北交叉,臨江岸邊,四列我就入住在這家被整座包下來,要進行數個婚禮的酒店。

正門口的幾個巨幅金粉底紅錦告示牌中,鎏金大字,在陽光底下熠熠生輝,上面龍飛鳳舞地寫着一對又一對。

“新郎:王暉,新娘:張安安。”

她終於是走出來了,比我想象中的,還要慢了一陣子。安安選中的人,一定在某些方面是萬里挑一,又是最平凡着的。

顧曦意猶未盡地看着,停在那裡,說:“真像。”他說的是安安的丈夫,王暉。

“其實當年,王襄也算是救了我。”顧曦的眼眶遽然紅了。

一別經年,那兩年多我們甚少去感慨往事,卻不意見到這王襄重生般的人物,各自心下潮濕。離開的人,都離開了,張東是,王襄是,小曼也是,三個父親是,趙伯伯和鄭伯伯也是。

各有所求,各有所得,卻各自求而不得。

心下好似再也沒有從前的恨着的痛感,為安安而痛過,為自己為趙淵甚至為那兩個孩子痛過,此刻唯有依稀的笑顏,那些快樂過的時光。

“新婚大喜。新郎:餘歡,新娘:弘顏。”妹妹弘顏,心有所眷,弘軒叔叔九泉之下,不知是否能心安一二?

“這個,感覺和你的氣質不相上下了。不過比你黑很多,弘顏的眼光真好,她發的作品集我在路上看了,好開心!”顧曦抹了把眼淚,緊緊拉住我的手。

“正好,弘顏以前說過要把你貼在作品冊里,幫你選妃,回頭就商量這個。”我笑着揶揄。

“錫婚紀念大喜。新郎:雲澈,新娘:朱紫萍。”多年未見的老友,紫萍姐是否還會經常苦惱着,最深愛的人,卻聽不懂自己的琴音流水?是否還會在來信中無聲地嘆息——也許我總是不夠知足。

“珍珠婚紀念大喜。新郎:林子偉,新娘:黃夕雅。”

那一瞬,我以為父親還活着,身體內的血液像是要逆流一般。理智告訴我,也許母親將捧着的,是爸爸的遺像吧。

十一年了,母親。

我和顧曦看着這些熟悉的名字,就仿若那樣的面龐,一一在星河密布中呈現,在我們的生命中是那般地璀璨,輝煌着。就像他們現在就在眼前。

我輕輕地握住顧曦的手指:“我想自私地說,陪着我,一起。”

顧曦握緊我的手:“大概,我們心中都鑄了一座城堡,這座城堡一直以來都堅不可摧,可它只要出現一絲裂縫,就會徹底崩塌。。。文溪,所幸,城堡塌了以後,也許外面的世界更美好。”

“那六年,你說你過得很平靜,其實,很苦吧。”我聽得分明。

“你在高檔餐廳做事,把自己隔絕在廚房外面,每天設計出最新鮮美味的菜,卻沒有哪一道,能讓你幸福。。。顧曦!”我緊緊拉住他。

“文溪啊,這三年,其實何嘗不是我的那道裂縫。我不能活在我的故事裡了,不是嗎?從來沒有三個人的電影,我從來,也不曾加入其中,是嗎?”顧曦緩緩地說,伸出手輕輕觸碰着鄭凱和陳婉馨的結婚照,指尖在鄭凱若漆刷的濃眉中流連許久,在清涼如水的夏夜裡輕聲喟嘆:“真好。”

“你該是你自己的主角。”我擁住顧曦。

“新婚大喜。新郎:鄭凱,新娘:陳婉馨。”還記得鄭凱曾在微博留下視頻,他和婉馨一直不肯舉辦婚禮,是不希望最重要的人的缺席。

這樣的日子,我又怎捨得錯過?

“還不聯繫你的主角趙淵?你當這個酒店今晚還能有房間嗎?”顧曦笑着說。

我一時失語。

該如何聯繫?

這些年習慣了和顧曦一起,兩個安靜的人,於安靜處,總像是在獨處一般,有時候說話亦像是自言自語。和一群同樣的人在一起時,便是彼此誰都不認識誰,倒無需介懷彼從哪來,欲往何處去。

一路擔風袖月,倒似乎,這般熟悉的人情,重得讓我透不過氣來。

我拿起手機,撥打起十三年前,剛上大學時那個熟悉的號碼,那個小曼曾說過,唯一為我而留的。

電話撥通的瞬間,熟悉的聲音卻像是在耳畔響起,我有些失神,險些沒握住手機。

淵,是你。

倦鳥歸林,孤舟泊港,夕陽重新浮出海面,月色從彩雲中重綻笑顏,桃林兒落下的花,重又回歸一樹芳華,天空晴了,那陌上的微雨,只讓空氣更加變得清澈透明。就像是一個電話倏忽穿越十三年的光陰,此時的我,三十歲,彼處的趙淵,還是入學時的十九歲少年,手握一個舊式的諾基亞。

如果是這樣,我能說些什麼呢?

也許,我會說,阿淵,帶着你的父親,遠離此地,遠離。。。

也許會說,每一分每一秒,都守好那個文溪,不許他淡出你的視野,不許他再跑開,甚至,那時候就娶了文溪。。。

我被一片莫名的情愫籠罩,一瞬間不知自己是在今夕,亦或是何年?

“還有最後一個,都不抬頭看看嗎?”成熟而醇厚,熟悉的,久違的聲音,將我包圍了。

他所指處,頭頂上的LED大屏幕豁然發出耀眼的光芒,LED燈光直衝天際。盛大而莊嚴的婚禮進行曲,響徹整條街道,車水馬龍的街,突然變得無比擁擠。屏幕中巨大的文字向所有人昭告着:“結婚大喜:新郎:林文溪,新郎:趙淵。”

原來,這最後一幕,是為了我和他。

與此同時,附近的火樹銀花的焰火,構城兩顆連着的心,包圍着我和他,在一片流光溢彩中,目光漸次迷離,他已經融入我的眼中,暈眩了的天地,繚亂了的光陰,卻知道,只有一個他,只有一個你。

“我怕你再走,我只有等你來了,才敢打開這屏幕。”趙淵平靜地注視着我。

每天晚上,他都在守着吧,從未離去。

他是很平靜着的,可焰火在他清亮的眸子中綻放着興奮的軌跡,喉頭的吞咽緩慢而無力,像是長跑數萬米,一朝抵達終點的欣慰着的疲憊無力。

他的手在微微顫抖,他的肩膀在微微顫抖,他的胸口在微微顫抖。

我感覺到世界的脈搏和心跳,這般如山似海的沉重,壓迫得那一瞬難以呼吸。

“再不走了,好不好。”趙淵緊緊擁着我,很小聲地說著。

我死死地抓住他寬闊的背脊,腦袋狠狠地往他臉上蹭着,我未料到才見到面,便已然沉淪,沉淪得像是想和他壓成一個人,想鑽進他的肚子里,想被他吞進嘴裡,恨不得血液的每一處,都是他,全是他!

我用盡全力點着頭。

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趙淵頓時放聲大哭。

我不知所措地擁着他,我很想哭,可卻一時哭不出來。

我忽而明白,大抵我認為就算我跑得再遠,趙淵還是會去尋找着我,或者是等待着我,所以我從不擔心我回來以後見不到他。而他,每次都以為我那般走了,便再也不會回來了,每次他都是永久地失去,再復得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