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曠野里的一聲槍響,格外刺耳和猙獰。

我強自振作精神,開始在我的移動診所準備外傷治療所需要的藥品,貧民窟附近的一群大膽的民眾已經吆五喝六地往槍響處跑過去看究竟去了。

我叫魏璋超,是一名醫生,性別,男。畢業以後在省城工作了七年。七年的光陰,像是做了一場噩夢。

從實習作為一名配藥師開始,我重溫着大學入學時的宣誓:“我志願獻身醫學。。。我決心竭盡全力除人類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維護醫術的聖潔和榮譽,救死扶傷,不辭艱辛,執着追求,為祖國醫藥衛生事業的發展和人類身心健康奮鬥終生”。我的理想,是成為一名普度眾生,兼濟天下的醫生,理想或許太大,我從未停下為之追逐的腳步。

兩年後,因為一場疑難病症,我成為一名名副其實的外科主治醫生,再幾年,便成為副主任醫生,這過程中,我欣慰着每個病患在我手下的康復,欣慰他們給我送來的錦旗,對我豎起的大拇指,也痛苦和悲傷着一些我無力回天的病人的離去。

期間,讓我疲憊的,卻是各種追名逐利的資格認證考試,論文,醫學會議等。

而這些,不是全部。

醫生的收入,和開給病患的藥物價格,檢查價格息息相關,而我,卻成了醫院中的另類,名氣很大,卻收入最低的醫生。

我終究是無力着病患無力繳納高昂的費用,無力着挂號的繁瑣流程,我走着走着,發現自己走得很遠,很遠。。。

我早已經違背了當時的誓言和承諾。

眾人側目,家人反對之下,我接受了某基金會的捐助,開始自己開設獨立診所,用最低廉的價格,給所有百姓我儘可能最好的醫療。我走過很多城市,走在最邊緣處的影子中,給最貧困的人們治療,最近我才回到小城沒有太久,便在這一處的貧民窟中落腳,開了個移動診所。

傷者很快被他們抬了回來,說是從西邊的沼澤地里拉出來的,是一個渾身散發著腐泥臭味的男子。他身上爬滿污泥爛草,還有幾隻螞蟥安分地呆在他的臉上,吸得鼓脹。

我皺了皺眉,擅自移動傷者,還不知道是否造成了二次傷害。

渾身檢查,子彈貫穿傷,從右側腦顱骨進入,從右側近太陽穴處打出。這男子的運氣實在是十分地好,我聽說子彈如果留在顱內,在停止之前,會不斷旋轉,看似一個小孔,內部會形成一個極大的塌陷空間,那時,他應是當場死亡了。

所幸,小診所還是有一定的條件。我將眾好奇的群眾屏退,對於這樣的彈傷,着實需要極度的專註和耐心。皮下積血,顱內骨頭碎片,顱骨固定,這一切,都需要大型的手術室和檢測。不得已,我只得暫時將他的傷口附近全部消毒清理,止血,上氧氣罩。附近的醫院並不甚理想,我當下喊人一起直接將他連夜送往較遠的小城中心醫院。

還來得及。

腦部CT等一些列工作進行,大型開顱取碎骨的手術,在急救室開始了。一整夜的手術,病人的生命體征漸趨穩定。

醫生讓我聯繫病患家屬,又由於彈傷委實可疑,他們報警了。

這個男子的身份似乎十分神秘,他身上獨獨只有一張身份證,張守溪。沒有任何可以提供的親屬聯繫方式。

病人的生命力十分頑強,是以中彈昏迷,仍可以支撐到進行手術,手術順利進行,他能很快穩定。可病人的求生慾望,卻似乎並不理想,過了一周多,他依舊沒能醒來。

接連來了幾撥警察,拍照,取證,最後卻墊付了醫療費,要求將張守溪送往外省的醫院。很快便有人派車來接收他。

我不同意將他運走,明明在這裡可以得到有效的治療,為何要將他遣送得很遠。

我不是家屬,我對他完全不熟悉,我甚至,連跟車過去的資格都沒有。

直到最後,我着急着和來人說,我是張守溪的朋友,並隨口編造了幾句話,那些人竟然煞有介事地讓我去做了一頓筆錄,並由着我跟車去了。我此刻才明白,他一定是不能存在於小城這裡的人,他們需要的,只是我基於張守溪的一份筆錄,至於為什麼,我不明白。

這事於我,本來應該就此結束了。

我在見到張守溪被運走之前,他脖子上的,身上的處處觸目驚心的傷疤,讓我仿若見到許多戰場的硝煙,那個出生入死的不顧一切的英勇的男子。

傷可以好,傷疤,卻好不了。

我忽然有那麼一瞬的慾望,想將他渾身的傷疤撫平。我坐上了前往外省的車輛。

那天我正趴在張東的病床前休息,忽地感覺到耳畔痒痒地,我醒來時,看見張守溪的一張大手,在我耳畔反覆輕撫着,他手中的老繭觸碰我的皮膚,溫涼着,微疼着。

“你醒了?”我問。

張守溪點點頭,問:“你是?”

“魏璋超。”

“很好聽。”他說著,眼神有些茫然地划過這間白色的病房。

我頓時有些警醒。

“你是誰?”我問。

“張守溪。”他說。

我有些鬆口氣,笑着又問:“發生了什麼?”

如果我沒有聽錯的話,張守溪和我說出了同樣的話。

張守溪,失憶了。

他的所有身體機能都在,他還能認識文字,還能很流暢地說話和思考,但是他始終只記得一個名字——張守溪。

我將如何發現他,他如何被轉移到這裡的事情,一一道明,他和我誠摯地致謝。按身份證里的年紀,他今年當是三十一了,我接觸過這等年紀的人,就算是萬分熱情的表達感謝,也是有所保留着的,張守溪的滿腔赤誠,顯得十足憨厚而質樸,我相信,他在失憶前,是一個很憨厚而淳樸的男人。

按張守溪的身份證,登記的地址是江西省的某個市,某個縣。我預備等他完全康復出院,帶他回到那裡去尋找他的親人。

可他大部分時候會說普通話,有時候會嘰里咕嚕地冒出幾句我聽不懂的語言,後來醫院裡有護士說,他說的蒙語。他還會冒出一些土話,只是誰都聽不懂,我以為是他身份證所在老家的方言。

他終是出院了,陽光很好,晴空萬里。

出院的第一件事就不讓我省心,卻也讓我大開眼界。他看到開摩托車搶路上一女子的背包,竟是三步並作兩步,狂奔一會,追上還未完全加速的摩托車,一拳頭一個,將那兩名歹徒撂倒在地,兩名歹徒拿出匕首,我正擔心得緊,張守溪三兩下,卸了他們的兇器,用摩托車後捆貨的繩索,將兩人結結實實地捆在一起,接着一腳將他們踹得合在一起鬼哭狼嚎地打了幾個滾。

這一系列的動作乾脆利落,身法了得,路人圍觀一陣陣地鼓掌,張守溪笑着拉着我的手,又有些茫然地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