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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戶老爹原來是個深藏不露斬將奪旗的高手,平日那憨厚木訥的形象全變成了偽裝,不得不說,李素的認知不僅被顛覆,簡直是被顛得稀碎了。

這世界怎麼了?老爹與親兒子最基本的信任哪去了?到底多麼了不得的大事讓一個英雄好漢式的人物情願隱姓埋名這麼多年,若非今夜情勢危急,不得不顯露身手以保命,恐怕李道正身上的秘密真會瞞到帶進棺材裡,李素到死都不會知道原來自己的老爹竟然如此不平凡。

現在最大的問題是,老爹到底是什麼身份,他當年到底經歷過怎樣的往事,才令他不得不躲在太平村數十年,過着隱居山野的平凡日子,而且還過得那麼落魄。

李素此刻的心思被老爹的秘密完全佔據,獃獃站在洞口出神,無意識地看着洞外暴雨傾瀉,滴打芭蕉。

往事不經推敲,或者說,經不起聰明人的推敲。

以往沒發現是因為沒注意沒留心,李素對自己的老爹除了孝順以外,向來沒有過別的心思,而李道正的演技至少也是影帝級別,在親兒子面前都隱藏得非常高明,不管什麼時候看到他,總是一副憨厚沉默,久經歲月滄桑的普通老農的形象,或許年月久了,連李道正都被自己的演技催眠了,真的以為自己其實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老農,證明演技確實走心了,不然達不到這種境界。

直到今夜被情勢所逼,不得不顯露出隱藏多年的真本事,命固然保住了,然而隱瞞多年的秘密也終於隨着高明精湛的身手而暴露了出來。

李素是聰明人,聰明人喜歡思考,事實上別人眼裡經常懶洋洋曬着太陽的他,正是腦子最活躍的時候,發獃也好,曬太陽也好,躺在河灘邊草地上看着天也好,他其實時刻都在思考着什麼,思考的內容很多變,有時候想的是天下大勢,廟堂高遠,有時候算計坑人,有時候也許沒那麼正經,只是簡單的在想晚餐吃什麼。

現在李素也在思考,腦子正處於異常活躍的狀態。

他在回憶,從貞觀九年自己來到這個陌生的年代開始回憶,回憶的主要對象是自己的老爹,從貞觀九年開始,老爹跟他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件事,甚至不經意露出的每一個不正常的表情,都在他腦海中如走馬觀燈般一一閃現,然後……不停地將一些異常的回憶碎片記住,將這些異常的碎片一一串連起來,抽絲剝繭,探尋真相……

短短髮呆的片刻,李素想到了很多,比如老爹雙手的繭子,農戶終日勞作,手上自然都有繭子的,可真正普通的農戶手裡的繭子是長在掌心,因為他們要握農具,可老爹手上的繭子卻長在指尖,顯然老爹握的不僅是農具,還握過別的東西,比如刀劍,比如……弓弦。

還有老爹對長安城有一種發自內心的抗拒,李家這些年日子越過越好,李素曾經不止一次提起想在長安城買個大宅子,把老爹接進城裡享清福,說過很多次,但每次李道正都非常堅定地拒絕,他當時的理由是故土難離,更捨不得千畝莊稼地,李素當時也信了,後來又經常想載老爹進城遊玩,李道正也是一副避之不及的嫌棄模樣,彷彿整座長安城在他眼裡還不如自家的茅房好玩,李素當時也頗為理解,農戶人家嘛,眼睛只盯着自家的一畝三分地,世上任何東西在他眼裡都比不上莊稼和土地,哪怕是天下最繁華的國都,也是棄如敝履,避之三舍。

現在李素回想起來,當時老爹迴避進長安城的理由,以及自己自以為理解的理由,其實全都呵呵噠,對長安城如此逃避的態度,這裡面分明有事啊,只不知他在躲着什麼人。

再聯想到自己早逝的親娘,老爹將她葬在一個離村子非常遙遠的地方,千里孤墳,偏僻難尋,墳前還立着兩隻分明已嚴重逾制的石馬……

李素心頭一顫,除了親娘的墳墓外,老爹其實在平常生活里的一些小細節已經暴露了不少蛛絲馬跡,只是李素從來沒留意過,所以老爹的秘密也一直沒被發現,然而只要有心回憶,再將那些蛛絲馬跡連貫起來,那麼,李素便能得到一個非常震驚的結論——老爹有秘密!

……沒辦法,李素只能得到這麼一句廢話。因為李道正不開口的話,李素什麼都得不到。

不知過了多久,李素從發獃的狀態里回過神,轉過身卻見許明珠一直在痴痴地看着他的背影。

“夫君,妾身知道今夜你要做一件大事,現在事情做好了么?”許明珠小心地問道。

李素笑道:“該我做的,我已經做完了,接下來該別人做了,咱們鋪張草席坐着看戲便是,長安城裡此刻想必很熱鬧,你方唱罷我登場,各路人馬各顯神通,夫人,這齣戲可難得一見,好好看着,有生之年說不定再也見不着了。”

許明珠小嘴一撇,道:“妾身只盼夫君平安,家宅安寧,那些殺人掉腦袋的戲,不看也罷。”

說到看戲,許明珠身後的武氏卻兩眼發亮,她顯然對長安城今夜發生的一切非常感興趣,然而終究礙於身份尊卑,不敢貿然開口壞了規矩,這時武氏卻終於忍不住了,輕聲道:“奴婢斗膽問侯爺,……城裡如何了?李安儼所部果真攻進太極宮了么?”

李素看着她,笑道:“恨不是男兒身,不能共襄盛舉對嗎?”

武氏臉一紅,垂頭道:“奴婢多嘴了。”

李素是個脾氣不錯的人,還是答道:“李安儼所部六千餘人已進了長安城,他們的任務並非攻打太極宮,而是布陣朱雀街口,狙擊增援太極宮的各衛人馬,真正攻打太極宮的人是太子左率衛常迎望。”

武氏神色一怔,接着長嘆一口氣,道:“如此,太子敗局已定矣。”

“何出此言?”李素饒有興緻地問道。

武氏搖頭:“識人不明,任人唯親,唯一一個有大將之才的李安儼讓他狙擊增援,那個只知阿諛逢迎並無半分本事的常迎望卻擔負最重要的攻打太極宮的任務,且不論為人正邪品性,僅看太子臨陣遣將之道,便知其人量小無才,不堪成事,舉事必敗。”

李素笑道:“說得不錯,在我看來,這次謀反讓你來指揮都比太子強無數倍。”

武氏一驚,急忙惶恐道:“奴婢一介婦人,哪敢謀反,侯爺莫嚇奴婢。”

李素笑道:“左右都是自己人,開句玩笑,你莫怕,不過我後面那句話是真心話……”

說著李素意味深長地看着她,道:“如果這次舉事真由你來指揮,長安城裡的君臣們可沒今夜這般輕鬆了,武姑娘,你有大才,切勿妄自菲薄。”

武氏露出受寵若驚的樣子,不過還是被“謀反”二字嚇到了,聞言退到一邊,唯唯應是,卻再不敢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