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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人當然不是真正的猢猻,事實上這位真臘國王子面貌不錯,膚色有點黑,身材稍顯矮了一點,除此之外,別的地方還是很順眼的,尤其是溫文爾雅不卑不亢的風度,頗得中原儒士之精髓。

薛管家把人領進廂房後便識相地退了出去,順手掩上門。

屋裡只剩李素和王子二人時,王子忽然雙膝一屈,面朝李素重重跪下,垂頭行禮道:“真臘國王子闍耶跋摩,謝李縣侯兩次搭救之恩。”

李素神色平靜地看着他,緩緩地道:“你們國家的人喜歡見面就跪地磕頭?”

王子搖頭:“我們只跪天地神明和長輩,只是李縣侯對我有再生之恩,值當一跪。”

李素淡淡道:“你有跪的理由,我卻不喜歡跟膝蓋太軟的人打交道。”

王子聞言一愣,很快便站起了身,躬身又行了一禮,道:“我自幼便在長安生活,說的是關中話,讀的是聖賢書,我也不喜歡動不動給別人下跪。”

李素兩眼一亮。

就沖這句話,李素覺得這隻猢猻值得一交,……前提是自己最好把種族歧視的毛病改掉。

賓主重新見禮,李素命下人奉上茶水和點心,二人在靜室中盤坐。

王子對李家的茶很好奇,李素親自將沖泡好的茶水斟進杯中後,王子驚奇地盯着茶杯看個不停,裡面微黃的茶湯和在沸水中上下翻騰舒展的茶葉深深吸引了他的注意。

“這是……”

李素端杯自啜了一口,笑道:“這是李某自創的炒茶,嗯,別人似乎並不太喜歡喝,我也情當是自娛自雅,聊藉光陰。”

王子恍然,空氣中淡淡的茶香味漸漸瀰漫開來,王子使勁吸了吸鼻子,情不自禁地學李素的樣子淺啜了一口。

入口柔綿,微覺苦澀,隨即一股若有若無的甘甜自舌底傳到舌尖,小小的一口茶,嘴裡的滋味卻妙不可言。

王子兩眼大亮,略顯貪婪地又啜了一口,閉上嘴靜靜地品位嘴裡甘苦交織的奇妙味覺,李素也靜靜地看着他的表情,雖未得一字評價,可從他的表情能看得出,這隻猢猻……這隻王子殿下顯然很喜歡這種新奇的飲茶方式。

連啜三口後,王子擱下杯,果然落了俗套地大讚了一句“好茶!”

李素毫無驚喜,只是禮貌性地笑了笑。

“剛才你說你叫……”李素努力在腦海里搜索回憶。

王子急忙坐直了身子,道:“闍耶跋摩,這是我的本名,出生時父王取的,真臘話的意思是‘光榮勝利的獅子’。”

李素一臉敬仰地拱手:“啊,原來是闍,闍……那啥,獅子兄,久仰久仰。……不得不讚美令尊父王一句,認識的生僻字真多。”

王子苦笑:“名字確實不好記,幸好我幼年在長安求學時,授業恩師為我取了一個中原名字,名叫‘石訥言’。”

李素笑道:“好名字,典自《論語》,‘君子欲訥於言而敏於行’,看來令師對你期望甚高啊。”

石訥言嘆道:“可惜在下辜負了恩師的期望,學研十多年,仍一無所成,論才不及大唐士子,論德亦負了聖賢教誨,居於長安庸碌度日,羞見故國父王和臣民……”

李素笑道:“能說出這句話,便已將聖賢書讀進了心裡,實可謂君子之風,不必羞於任何人。”

石訥言苦笑搖頭,轉移了話題,道:“今早聽屏兒傳信,言及李縣侯答應玉成我和屏兒之事,石某感激不盡,今日特來拜謝。”

說完石訥言起身又鄭重行了一禮。

李素及時托住了他的胳膊,笑道:“石兄不必謝我,說實話,原本我不願接這樁事的,你應該清楚,欲成此事,難如登天,說句心裡話,這是拿自家的腦袋性命闖鬼門關吶……”

石訥言神情愈發感激,躬身道:“李縣侯大恩大德,石某與屏兒永誌不忘。”

李素眼睛眨了眨,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原本我是不願的,可是……江夏王心系愛女,心憂如焚,我實不忍大唐名將為兒女事焦慮傷懷,更何況……王爺出手大方,還送了我整整十箱錢財珠玉,整!整!十!箱!吶!”

最後一句話李素咬字咬得特別重,然後擺了個高風亮節的姿勢,仰頭感慨地一嘆,道:“父女情深,怎忍見他們生離死別?我只好勉強應承下此事,唉,此事兇險……委實太勉強了啊!我先試試看吧。”

石訥言聞言睜大了眼,聽李素話中之意似乎並沒有出全力的意思,不由大急。

李素是局外人,說實話,大家並不熟,幫他是情分,不幫他是本分,李素隨時可以抽身走人,可是石訥言不一樣啊,李素若抽了身,文成公主遠嫁吐蕃便成了無可逆轉的定局,那時他怎麼辦?

所以李素話音剛落,石訥言便猛地站起身,朝李素行了一禮,語氣焦急地道:“還請李縣侯儘力轉圜周全,石某與屏兒來世結草銜環,必報大恩!”

李素搖頭苦笑:“昨日我應承江夏王殿下時,話可沒說死,這事我真的只能說儘力,事若不成,我只能抽身而退,石兄莫怪我,畢竟我也是有家有口的人,冒不起風險。”

石訥言急得面紅耳赤,激動地道:“李縣侯,石某身無長物,唯剩一些阿堵俗物,石某願傾盡所有相報,就怕玷污了李縣侯……”

李素精神一振,兩眼大亮,無比誠懇地道:“石兄,我是一個不怕被玷污的人,真的,一點也不怕。”

石訥言:“…………”

盛名之下無虛士,原本以為長安權貴圈裡傳說李縣侯貪財是謠言,如今看來……這簡直是大實話啊。

…………

李素的目的達到了,心情也愉悅了,對石訥言的態度不由愈發熱情起來,此刻李素眼中的石訥言竟無半點猢猻模樣,而是財大氣粗的石老闆。

賓主氣氛和諧到了極點,李素充分向石訥言展示了何謂“禮儀之邦”的風度,態度之親切,表情之和煦,言語之關懷,令石訥言感動萬分,甚至恍惚間如同感受到了一股濃濃的,深沉的……父愛。

花錢買來的服務,石訥言此刻心情之複雜,委實難以言表。

客套寒暄過後,李素話鋒突轉,冷不丁問起了關於真臘國的種種。

“石兄,李某未曾去過貴國,請恕我孤陋寡聞,真臘國……是在大唐的南方吧?”

石訥言愣了一下,心中既焦急又疑惑,他只想跟李素討論接下來如何布置,將文成公主遠嫁之事逆轉,誰知李素卻沒頭沒腦忽然跟他聊起了真臘國,偏題偏到十萬八千里了。

雖然着急,但石訥言的涵養還是很不錯的,聞言耐心地答道:“沒錯,真臘確在大唐的南方,位於交州以西,六詔以南,與大唐****毗鄰接壤。”

李素撓了撓頭,然後朝他歉意地笑了笑,道:“你說的地名我不是很清楚,還請石兄移步,在地圖上指給我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