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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薊州地屬河北道,以地理位置來說,薊州便是後世的天津。

薊州離高句麗國境很遠,尚有近千里距離,可它卻是對高句麗一戰的前線。

只因薊州靠近渤海,從渤海而出,乘船往東便是高句麗國中腹地,所以靠近渤海灣的薊州和萊州兩個城池便屬於東征前線了。

隋朝三次伐高句麗,除了最後一次未出兵便嚇得高句麗國主主動請降外,前面兩次皆是水陸並進,其中水路便是從萊州造船出海,兵鋒直指平壤。

李世民這次東征的戰略也和隋朝一樣水陸並進,大軍陸路行軍之時,平壤道行軍大總管張亮已奉旨在薊州城造好了船隻,大小總計五百餘艘戰船,領水軍兩萬在薊州城外港口集結待命。

李世民中軍到達薊州後下令於海邊紮營,營盤內外人喊馬嘶,旌旗招展,一位位老將軍手持令箭從帥帳快步出營,一個個斥候騎着快馬從營門外進進出出,待命的將士們在營帳前靜靜地磨着刀劍,匆忙的馬蹄聲捲起的塵土在大營內飛揚飄散……

行軍兩個多月,李素直到現在才真真切切感受到戰爭的來臨,大營內外戰雲密布,彷彿一個接近臨界點的火藥桶,只要一點火星便能將它徹底引爆。

李素是經歷過戰爭的人,雖然大營內的氣氛令他覺得有些壓抑,卻不影響他的悠閑生活。

他很清楚在這場戰爭里自己的定位,他不是號令千軍萬馬的大將軍,不是運籌帷幄的主帥,更不是必須上戰場與敵人廝殺的士卒。他只是李世民身邊的一個謀士而已,如果非要說他這個謀士與別人有什麼不同,大概……比較懶吧。

王師駐紮薊州城外的海邊,數十萬大軍算是正式進入一級戰備,李世民召集諸位老將們日夜商議軍隊部署,這種高級別的軍事會議李素通常不大願意參加,因為以他的經驗,這種會議不開個十七八次大抵是商議不出結果的,而且會議最終的決定往往與開始時的基調天差地別,所以前面幾次的會議屬於瞎扯淡性質,完全可以不參加。

——除非李世民親自揮舞着小皮鞭把李素抽一頓。沒辦法,在英明神武的天可汗陛下面前,人人都必須有一顆抖m的心。

…………

“大海啊,好多水,馬兒啊,四條腿……”

渤海海邊,李素負手站在沙灘上,情不自禁吟詩一首。

旁邊的方老五目光獃滯,鄭小樓卻面無表情,顯然李素的詩不太合他們的口味。

“公爺,您……水土不服么?”方老五小心翼翼道。

李素瞪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我有病?”

方老五急忙否認:“小人不敢……”

鄭小樓很耿直:“是的。”

李素開始讚美自己的好性格,這麼多年了,自己居然沒把這個耿直的傢伙弄死,足可見自己有容乃大,包羅萬象……

“小樓兄,會游水么?”李素拍着他的肩笑道。

鄭小樓皺了皺眉,扭頭看了一眼李素拍在自己肩上的手,表情很嫌棄地撇了撇嘴,默默橫移兩步。

“不會。”

李素深呼吸,不生氣不生氣,現在打仗,需要他保護自己,等回去再弄死他……

“想吃新鮮玩意嗎?”李素不屈不撓地搭訕。

“不想。”鄭小樓硬邦邦的回答。

李素自說自話:“想啊?太好辦了,海里有很多新玩意吃呢,比如貝類,海魚,還有大龍蝦,大螃蟹,肉嫩味鮮,小火慢烤,撒上胡椒吳鹽,咬一口下去肉汁四濺,那滋味,嘖嘖,美滴很……”

鄭小樓板着一張棺材臉無動於衷,方老五明顯比較接地氣,不由自主吞了口口水,笑道:“公爺,咱家部曲裡面好些個會水的,既然公爺有雅興,不如讓小人挑幾個會水的兄弟下去,給公爺撈點東西上來換換胃口?”

李素大感欣慰:“五叔果然是個伶俐人兒,我敢保證,你將來一定活得比那些悶罐子長,快去快去!”

方老五揮了揮手,李素身後幾名會水的部曲站了出來,脫了外裳隨意活動了下手腳,然後朝海水裡慢慢走去,最後一個猛子扎進了深水裡。

剩下幾名部曲也不閑着,紛紛自覺地在沙灘邊的小樹林里撿枯枝木頭,然後生起了一堆篝火,至於李素常用的調料和燒烤用具,部曲們更是隨身攜帶,很快便在篝火邊擺成了整整齊齊的一排。

一切準備就緒,李素蹲下身開始擺弄那些調料。

鄭小樓一直靜靜地站在他身後,見李素沒心沒肺的樣子,鄭小樓實在忍不住了,道:“你似乎對東征一戰並不上心?”

李素一愣,然後笑了:“我應該如何表現才算是上心?整日跟陛下和那些老將軍待在帥帳里爭論商議嗎?”

鄭小樓搖搖頭:“以你的性格,不會跟別人爭論什麼的,哪怕當今皇帝面前也一樣。但我就是看出來你不上心,似乎……你不想參與這場征戰?”

李素神情漸漸變得蕭然,嘆了口氣道:“這場征戰……本不應該有的。”

鄭小樓頗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道:“你覺得會輸?”

李素嘆道:“輸倒不至於,但,贏也未必,戰場上並非只有輸和贏兩種結果的,若最後只是慘勝,跟兩敗俱傷有何區別?”

鄭小樓沉默片刻,道:“……還是要儘力啊。”

李素饒有興緻地看着他:“難得見你關心戰事,而且還有悲天憫人的一面呀……”

鄭小樓冷冷道:“世道並不壞,我終歸還是盼着它一年好過一年。大唐子民少死一些,百姓的日子也好過一些,這些道理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李素嘆道:“事實上,世道的好與壞,掌握在帝王手中。我能做的不多,畢竟我心中家比國重要,身後有妻兒老小,我沒有膽量效法魏徵一次次的冒犯龍顏,這場戰爭開啟之前,能做的我都做了,包括購糧,包括勸諫。”

鄭小樓盯着他:“你應該還能做點什麼的。”

李素苦笑:“我只能說在保證自己性命無虞的前提下,儘力再做點什麼吧。”

抬頭看着一望無際的大海,遙遠的盡頭,海天一色,鷗翔魚躍,可天色卻那麼的陰霾。

對於這場戰爭,李素打從心底里反對,而且一直持悲觀態度。

這一戰發動得太勉強,太倉促了,李世民這幾年心態愈發不平穩,隨着一批名臣老將死的死,退的退,國中內外的威望又達到了巔峰,於是,好大喜功的毛病漸漸抬頭,朝中君臣似乎都養成了這個毛病,既然威服四海了,高句麗算得什麼?輕易平之而已。

都說人這一生中必須要做到兩件事,一場奮不顧身的愛情,以及一次說走就走的旅行,但在李世民身上,這兩件事做不做似乎並不重要,可有一件事他是必須要做的,那就是,一場說干就乾的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