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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門關統領四個折衝府的左衛中郎將姓田,名叫田仁會。

田仁會來頭不小,祖父曾任隋朝幽州刺史,封信都郡公,田仁會很有志氣,不靠祖蔭,面對家裡傳下來的爵位官職和大筆家產,素麵仰天四十五度,冷傲孤絕地說一聲我要靠自己努力,這句令無數人聽了都想抽他的矯情話,誰知還真被他實現了,大唐立國後,田仁會成了大唐武德年開科舉的第一批進士,靠自己的本事考上的,沒沾家裡任何光。

這個成就已經夠驚駭世人了,誰知田仁會大抵覺得文道已然求一敗而不可得,寂寞得一塌糊塗,於是一聲不吭投筆從戎當兵去了,而且干一行愛一行,愛一行精一行,年紀輕輕便在大唐軍隊里混出了頭。

如此顯赫的家世,個人又如此有實力,田仁會的仕途豈止是一帆風順,簡直是一艘裝了電動小馬達的快艇,一路翻滾着浪花跑得沒了影,從都尉一路上升,如今還不到四十歲,已然是玉門關的左衛中郎將,相當於小戰區司令了,簡直是剽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釋。

玉門關內的中郎將軍府里,田仁會接見了許明珠。

許明珠出身商賈,若以商賈之女的身份求見田仁會,當然萬萬不可能,身份差距太遙遠了,根本不是一個級別的,可許明珠把她最重要最風光的身份抖落出來,田仁會便不得不見她了。

七品誥命不算什麼,她這個人也不算什麼,可是……她的夫君卻是一尊大神啊。

田仁會不到四十歲便當上中郎將,自然不是愚笨之人,雖然戍守邊關,可他與長安的聯繫從未斷絕過。李素的名字自然也時不時的傳進他耳中。

滿朝君臣都承認的“少年英傑”,造出震天雷助大唐收復松州,與東宮的明爭暗鬥,與皇九女東陽公主不得不說的故事,以及那篇膽大包天卻足堪流芳千古的長賦雄文……

李素的事迹太多了,這個人太顯眼了。田仁會所了解到的長安動態里,“李素”這個名字是無法避開的,而且經常佔據長安八卦版,時政版以及科技版的頭條熱門,當然,李素後來被貶謫西州任別駕的事,田仁會自然也知道的,當初李素和騎營路經玉門關時,田仁會還與李素見過面。雙方不咸不淡寒暄一陣,算是勉強有過一面之交。

“一面之交”的交情分量到底有多重呢?沒事聚在一起喝酒聊女人可以,借錢不行,借兵更不行。

聽說李素的正妻求見,田仁會一開始是拒絕的,身為玉門關軍職最高的守將,他自然很清楚如今西州是什麼境況,李素的正妻堂而皇之搬出身份求見。其性質大抵跟黃鼠狼給雞拜年差不多,而田仁會。就是那隻無辜又可憐的……雞。

可是官場規矩就是這麼可恨,大家同朝為官,而且又是共同為皇帝陛下戍守西域,更何況李素這傢伙混跡長安,聽說長安城裡無論文官還是宿將,都與他關係不淺。特別是軍中那些開國老將如程咬金,牛進達,甚至還包括長孫無忌,都對李素青眼有加。

開國功臣都青眼有加的傢伙,田仁會至少不敢對他翻白眼。更不敢違了官場規矩,不然下場不會太美妙,雖然李素被貶謫西州,看似失了聖眷,可田仁會也隱約聽說了陛下將他貶謫西州的意圖並不簡單……

那麼,就見見吧。

…………

中郎將軍府的前堂內,田仁會見到了許明珠。

許明珠的表現很鄭重,不僅摘下了斗笠黑紗,而且還換下那身風塵僕僕的衣裙,此刻一襲嶄新的玄色高腰衽裙,額心貼着一枚鮮紅色的三葉花鈿,瀑布般的黑髮高高挽成宮髻,以示自己已是嫁了人的婦人,進了前堂也不坐,只是靜靜站在玄關內,與田仁會相隔老遠,垂首靜立不語。

田仁會很客氣,臉上不僅看不到任何冷淡之色,反而堆起了賓至如歸的笑容。

“我與李別駕亦有過照面,也算有幾分交情,夫人路經玉門關我卻不知情,未曾遠迎,實是怠慢,夫人萬莫見怪……”

許明珠赫然抬頭,盯着田仁會的臉,開口第一句話便將他噎個半死。

“命婦非路經玉門關,而是特意為求見田將軍而來。”

田仁會臉頰抽了幾下,一個“特意”,一個“求見”,連在一起絕無好事。

聊天有聊天的規矩,打破聊天規矩的人要麼有絕對的修改遊戲規則的實力,要麼就是做人很失敗的那一類人。

田仁會做人不失敗,所以儘管心裡抗拒得不行,可還是不能壞了聊天的規矩,人家都“特意”了,田仁會的下一句必須把這句話兜起來。

於是田仁會強笑着道:“哦?不知夫人見我何事?夫人但說無妨,田某力之所及,必不辭也。”

這話是客套話,而且是給自己留足了餘地的客套話。

許明珠很緊張,她清楚自己的誥命身份,也知道夫君的官職不低,可她這輩子還是第一次與一位正四品的中郎將面對面說話,站在玄關內便能迎面感受到對方那股如大山般沉穩肅殺的官威。許明珠緊張得手心冒汗,可是胸中翻騰的勇氣和使命,卻令她勇敢地抬起頭,與田仁會的目光直視。

“田將軍可知西州告急?西域諸國垂涎覬覦西州,如今諸國聯軍已兵臨西州城下,西州危在旦夕,城中逾萬軍民百姓命懸一線,城池危若累卵,命婦求田將軍發玉門關甲士馳援西州。”

田仁會大吃一驚,失聲道:“西域諸國兵臨西州城下?此話當真?”

許明珠盯着他,一字一字道:“命婦若有一字虛言,願以項上頭顱賠罪!”

田仁會的表情漸漸嚴肅起來:“本官戍守玉門關,為何未聞斥候軍報?夫人離開西州日久,你是如何得知的?”

許明珠眼圈一紅,差點落下淚來。聲音哽咽道:“命婦的夫君代天子戍守大唐疆土,西州被群狼圍伺,擇機而噬,夫君明知守城艱難,卻仍未後退一步,命婦被夫君送出西州後才得知。西域諸國兵馬已蠢蠢欲動,夫君已知大戰即臨,這才將命婦送離,安頓家小後了無牽掛,一心全意為社稷甘灑碧血……”

田仁會神情愈發凝重:“夫人話里的意思,西州此時莫非已被諸國圍困?這……大唐立國所未聞,西域諸國他們怎敢……”

許明珠搖頭泣道:“命婦只是婦道人家,軍國大事並不懂,但命婦所言句句屬實。絕無半句虛假,只求田將軍看在與夫君同為大唐戍守疆土的份上,發玉門關甲士馳援西州,救西州父老與我夫君於倒懸危厄……”

田仁會瞥了許明珠一眼,嘆了口氣道:“恕我直言,未聞前方斥候軍報,西州被圍只是夫人一面之辭。況且若非外敵叩關犯邊,玉門關兵馬是決計不能輕易調動的。除非有大唐皇帝陛下的旨意或三省發來的兵符和調兵公文,擅自調動兵馬可是一樁大罪。我縱是玉門關守將,亦不敢僭越逾矩,夫人懂我的意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