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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父親汪良彬尚在,但長兄如父,汪道貫平時可以和汪道昆沒大沒小,但大哥真的發火,他就立刻老實了。若是旁人看到狂傲的汪二老爺還有這一面,必定會瞠目結舌。汪道會卻是看慣了的,此刻就笑着當起了和事老,將汪孚林之前去探望譚綸時商定的事情對汪道昆說了。果不其然,他話音剛落,就看到汪道昆神情複雜地看着汪孚林,許久才嘆了一口氣。

“也是,王崇古年紀大了,而且在朝中樹敵也很不少。他這一騰挪,就先空出來一個刑部尚書,而子理兄當年在兵部尚書任上都因年老多病屢遭人彈劾,更何況是年紀更大的王崇古?只憑年老,再抓點他從前在山西和宣大總督上的錯處,再等一年半載,就能再空出一個兵部尚書,全都可供元輔安插親信。”汪道昆輕輕砸了砸額頭,隨即有些自失地嘆道,“先是只想攻城略地,隨即就只顧嚴防死守,偏偏忘了還能另闢蹊徑。”

“那是因為伯父沒有為人走狗的覺悟。”汪孚林笑了笑。這種話,他也只敢在同一宗族的血親,這種天然的同一利益共同體面前說出來。畢竟,汪道昆已經出仕到三品,他才剛起步,汪道貫更是剛中進士,還沒到需要考慮汪家這一大家子人中,誰上誰下誰擋路等等問題。果然,他就只見汪道昆的眼神一下子銳利了起來,汪道貫則是和汪道會悄然退後了兩步。

“孚林,沒想到你的膽子比仲淹更大!”

汪孚林本來就是膽大包天的性子,此刻在雖稱不上龍潭虎穴,卻也防守嚴密的汪府,他就毫不避諱地說道:“威名赫赫如薊鎮戚大帥,投書首輔時,尚且自稱門下走狗。七卿之首,號稱天官的吏部尚書張瀚,凡事皆仰首輔大人之鼻息,不敢少有違逆。在兩廣威名遠播的殷部堂。因是首輔同年,且步伐一致,這才援引入朝為兵部尚書。天下督撫有當年為高新鄭重用的,如今雖大多留任。卻不敢為高新政說半句話,對首輔不敢有半點異言。而伯父之前少有怨言,便為首輔冷落,甚至讓張四維王崇古生出除你便斷大司馬一條臂膀之意,這些都不錯吧?”

“如今首輔和司禮監馮公公一外一內。更有慈聖太后和皇上一心一意信賴,我大明自開國以來,是否有這樣的格局?沒有。所以,這煌煌大勢,想要阻擋的都會如同劉台這些螳臂當車的人一般,被碾得粉碎,既然如此,不爭就是爭,退讓就是進步。”

汪道貫品味着汪孚林這番話,終於忍不住低聲嘀咕道:“可這樣亦步亦趨為人走狗。當官還有什麼意思?”

“說得好!”汪孚林卻反而大讚了一句,見汪道昆又是狠狠一眼瞪過來,他便怡然不懼地說道,“滔滔大勢不可逆的時候,硬是撞個粉身碎骨,一二十年之後也許會換個忠烈又或者忠義的名聲,也可能什麼都沒有。可如果有技巧一些,那麼既能在滔滔大勢下做出切切實實的政績,日後也可在大勢改變的時候,抓準時機。跟上下一波大勢,或者說,自己創造下一波大勢!說一句不好聽的,王崇古這輩子已經到頂了。而張四維已經入了閣,那麼他要說不是衝著首輔的位子去的,誰信?反倒是伯父這邊,除卻殷部堂,你和許學士的路還挺遠的。”

“想必伯父也應該明白,要說擅權專斷。首輔固然都有,但要說知人善任,那也確實一點不差。這些年來,地方督撫有誰不稱職?少數不稱職的,也是說拿下就拿下,毫不含糊。而整飭學政,整頓驛站甚至是考成法等等,怨言固然不少,可有多少人是為了反對而反對,又有多少人是因為動了自己的利益?而鼎力支持的人中,又有多少人是為了表明立場而支持,有多少人是為了攀附而支持?既然本來就分不清,何必假清高呢?”

汪道昆剛剛被汪道貫氣歪了鼻子,可聽汪道會轉述汪孚林說動譚綸的那番說辭,他本來還挺高興的,頗有一種家族有後興旺發達的自豪,可緊跟着汪孚林就開始大放厥詞……大逆不道!他抬起手來指着汪孚林,正打算給這小子一番痛罵,可偏偏就在這時候,門外傳來了芶不平的聲音。

“老爺,都察院派人傳話,陳總憲召見小官人。”

糟糕!

這一次,就連汪道會都想起來,汪孚林回來之後住進汪府,只去過一趟葉家見岳父岳母,去都察院報了個到,似乎根本就沒過問這次回來會有什麼安排。他因為惦記着汪道貫的名次,以及汪道昆的前途問題,再加上被汪孚林雷厲風行的效率而感染,竟然也忘了這件事。

而聽到汪孚林答應一聲,滿不在乎就往外走,汪道昆終於忍不住喝道:“給我站住!”

見汪孚林非常聽話地停下了腳步,汪道昆只覺得這個侄兒簡直是太難把控了,使勁壓了壓心頭那股說不出的慍怒,這才板著臉說道:“你之前在廣東巡按御史任上頗有功勞,首輔那邊也都是記得的,所以雖說有人彈劾你上任還帶了妻子這種過失,沒有給你敘功,但畢竟瑕不掩瑜。左都御史陳瓚為人最重綱紀,公正嚴明,你這種性子他估計看不慣,要是他訓斥你就忍一忍,別到哪都惹事。”

汪孚林最怕的就是這種公正嚴明的老大人,想想自己如果真的要在都察院繼續幹下去,他簡直覺得人生一片灰暗,所以他回來之後才刻意避開述職這件事,就去都察院點了個卯。此時,他有氣無力地答應了一聲,隨即就磨磨蹭蹭往外走,心裡想着要是來日他真的得繼續混在都察院體系中,那麼是不是挑某個有名的朝中官員開炮,給自己爭取個不畏強權的名聲之後,就讓人把自己踢出京師?

可這得需要對象啊!縱覽朝中,不是張居正的親信,就是貌似張居正的親信,比如張四維王崇古,那都簡直不是難啃的硬骨頭,而是根本就是硬石頭!

都察院、刑部、大理寺這三法司,位於京城西南隅。因為處置的都是刑獄大事,自然不免多幾分陰森,所以住在附近的幾無達官顯貴,大多都是平頭百姓。這三法司夾在刑部街和京畿道街之間。刑部街得名自然來自於刑部,而京畿道街則因為京畿道御史的衙署就位於這裡。汪孚林這個非京城本地人都一直聽過謠傳此地陰氣過重的傳聞,今天過來見頂頭大上司,他就算再粗的神經也不得不多幾分審慎。

前來迎接他的,是經歷司的一位都事。姓杜,圓臉上掛着彷彿永遠都不會減退的笑容,熱情天生,一路上對他噓寒問暖,客氣到了骨子裡。雖說都事也是正七品,和監察御史乍一聽似乎品級平齊,但自從知道自己無可奈何地進入了御史序列,又歷經在廣東十府巡按的這一回,汪孚林自然深入了解了一下所謂堂上官、司官、屬官、首領官的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