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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胡全看到汪孚林氣定神閑從左都御史的大堂中走出來時,已經腿軟了的他險些再次跪下去。

他在外頭偷聽得清清楚楚,此時是真的想跪了。要知道,往日陳瓚這老爺子何其難伺候的人?監察御史們進去說事,只要稍有不慎就可能被罵得體無完膚,可汪孚林剛剛先說本道的事務,說完了又直接把他胡全給賣了,把秦一鳴建言的事給抖露了出來,陳瓚竟然沒大發雷霆,還真的把汪孚林那番理由給聽完了。哪怕汪孚林最後還質疑了秦一鳴是否會堅持往上頭建言,陳瓚是發了點火,可對於汪孚林的警告也只是少折騰,安分點。

這等於在回護這位年輕的掌道御史!

“汪爺……”

見胡全強擠出笑容上前叫了一聲,汪孚林就似笑非笑地反問道:“怎麼,怕了?”

真的是怕了……

胡全還不敢這麼直說,只得端着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說:“汪爺真是豪傑。”

“豪傑不豪傑的兩說,不過你現在應該清楚了,我眼裡素來是不揉沙子的。”汪孚林淡淡地說出這句話,見胡全猶如小雞啄米似的點了點頭,他這才接著說道,“你不妨把話傳下去,日後都察院非經制吏的考察,便由廣東道接手。他們不用怕丟了飯碗,但也別想陰奉陽違,偷懶耍滑地糊弄我。至於秦一鳴,就算他知道是你給我通風報信,那又怎麼樣?你是直屬於總憲大人的都吏,真要有事,也有總憲大人,他能奈你何?就是我,也自然會回護你。”

“至於你侄兒,如果你怕他使絆子,調來我廣東道也未嘗不可。”

見汪孚林說完這些便揚長而去,胡全忍不住深深嘆了一口氣,但隨即稍稍打起了一點精神。不論怎麼說,這位掌道雷厲風行,光明正大,犀利果斷,當面說清楚,總比那些背後耍陰的來得強!

汪孚林要是知道胡全評價自己光明正大,他一定會偷笑出聲。

玩陰的,有幾個人能比他更在行?可在都察院這種看上去光明正大的地方,他更樂意和人真刀真槍來明的。因此,在踏入了福建道和廣東道共用的那個院子時,他瞧見廣東道的那間吏房門口,正有幾個人在張頭探腦,便直截了當走了過去。還沒到近前,就有人發現了他的到來,幾人如鳥獸散地退開,卻都是福建道的吏員,緊跟着,屋子裡就有人慌慌張張出了來,好幾個都顯然不是廣東道的。

“掌道老爺。”

最後一個出來的鄭有貴臉色蒼白,見是汪孚林,他期期艾艾叫了一聲就要跪下,卻見汪孚林朝着自己打了個噤聲的手勢,立刻閉上了嘴。

“之前總憲大人那兒當差的都吏胡全來過,對我說了湖廣道掌道秦侍御建言要裁減非經制吏的事,我才去過總憲大人那兒,極言不可,總憲大人已經首肯,將非經制吏考察的事情歸於廣東道,爾等各自回道之後,不妨對你們的同僚全都打個招呼。安分做事,少串門子。”

儘管汪孚林的口吻並不凌厲,但那些並不屬於這個院子的吏員聽來,卻猶如重錘響鼓,敲得他們心驚膽戰。在參差不齊的答應之後,一群人溜得要多快有多快。哪怕是早走一步先閃進了福建道吏房的那幾個吏員,也不由得面面相覷,全都對汪孚林的強勢又多了一重新的認識。

“鄭有貴,跟我進來,我有事吩咐你。”

剛剛在屋子裡被一群熟悉不熟悉的經制吏嘲諷得體無完膚,幾乎崩潰,如今鄭有貴聽到汪孚林那平平淡淡的陳述,心裡簡直是翻騰得厲害,當捕捉到這吩咐時,他根本來不及細想,慌忙答應一聲,就隨同轉身的汪孚林進了屋子。他們這一官一吏一走,廣東道的幾個經制吏彼此交換了眼色,見那三個從來都唯唯諾諾的白衣書辦喜出望外的樣子,他們也無不在心中修正了對這位頂頭大上司的評價。

這真是一個厲害人物,怪不得前後兩次把那麼多科道言官掃落馬!

在歙縣衙門裡里外外浸淫多年,汪孚林絕不會小看吏典的作用,更不會小看非經制吏的存在。

他本來還在琢磨着怎麼籠絡人心,可沒想到有人上趕着給他送了一個大好的機會,他要是輕輕錯過,那就實在是太對不起人家的“煞費苦心”了。因此,他通過眾人之口將這個消息散布了出去之後,召了鄭有貴進屋,問及去架閣庫存取卷宗的事之後,就用很平常的口吻吩咐道:“和你一道的那三個白衣書辦,年紀最大的兩人已經多大了?”

“陳老四十九歲,吳老四十八歲。”鄭有貴想到那兩人因為就要滿年紀離役,既不可能補一個典吏的名額,也不可能得到出身,和自己沒有絲毫利益衝突,這兩年也沒少幫他,他就低聲說道,“滿了年紀之後,他們就要離役,家裡人口不少,實則還做得動,卻要回家,從前提到這事情就長吁短嘆。”

“長吁短嘆,你這成語用得不錯。”汪孚林打趣了一句,隨即就說道,“你回去對他們說,給我好好做事,任滿之後,若是毫無差錯,我可以給他們找一份差事,比如教人文書案牘,寫寫算算,至少夠他們糊口。但若是倚老賣老,偷懶耍滑,等到考察之後,掃地出門也未必可知。”

“啊?”鄭有貴簡直以為自己聽錯了,等確認汪孚林真的是這個意思,他登時喜上眉梢,連聲答應,出屋子的時候連腳下都是飄的。總算他還聰明,知道這種事張揚出去總歸不好,找了個空子把兩個老書辦叫出去,這才低聲說了。幾乎是話音剛落,他就看到兩人驚喜地嚷嚷了一聲,少不得連忙喝止。

“小聲點,你們是要給掌道老爺惹麻煩嗎?”

“當然不敢,當然不敢!”陳書辦使勁晃了晃腦袋,為了自己的好運而狂喜不已,“鄭兄弟,我可不像你,不敢求見掌道老爺,你千萬替我多磕兩個頭。”

“我也是!”吳書辦也滿臉堆笑死拽着鄭有貴的手,恨不得掏心露肺給對方看,“以後掌道老爺要吩咐什麼,我一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發生在吏典當中的這些事,剛剛入職都察院不過數日的廣東道這些新御史們,卻並不是每個人都察覺到了。

馬朝陽和顧雲程全都是性子耿介到有些孤高的人,不管對於考成法是不是有看法,在新進都察院試職御史期間,就對首輔大人的新政大放厥詞,他們還不至於這樣無謀,因此都還在埋頭苦幹,顧不得和人交接。然而,對於本就野心勃勃的王繼光來說,這幾日大明律他還只是草草翻了翻,考成冊子的事也是敷衍了事,但十三道監察御史之中,他卻很結識了幾個人。

於是,汪孚林突然出手維護那些不在朝廷認可的吏員範圍之內的非經制吏,為此甚至不惜和湖廣道掌道御史秦一鳴扛上,王繼光着實覺得汪孚林這格局太小了。因為馬朝陽和顧雲程素來不好交往,他少不得就和汪言臣王學曾私底下議論了幾句,可汪言臣顧左右而言他,完全不接話茬,而他一貫覺得脾性和自己一樣,對那些當朝權貴並不怎麼看得上的王學曾,竟是當面和他唱了反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