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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兵部左侍郎汪道昆因病請辭,兵部尚書王崇古因彈劾請告老。

誰都沒想到,在張居正奪情風波的節骨眼上,兵部竟然先出了這樣的變故!這下子,兵部竟是只剩下了右侍郎曾省吾一個了!

而在萬曆皇帝接受了這兵部兩位堂官請辭之後,張居正便正式接受了奪情的詔令。這下子,便猶如一石激起千層浪,早就議論紛紛的朝中更是一片嘩然。在這種節骨眼上,汪道昆用最快的速度賣了自己那座宅子,遣散了許多家僕,收拾了行李回鄉。從前他雖說也曾經罷官賦閑過,京師這座宅子卻一直都放着,現如今連房子都賣了,這簡直不是告病,而是告老,竟給人一种放棄起複的感覺。

直到這時候,他方才看出世態炎涼來,殷正茂派了個心腹長班來,問過事情緣由之後,竟是唯恐避他不及。殷正茂這個同年兼同鄉尚且如此,別人就更不用說了,別說程儀,連送行都不提一句。而許國卻打發金寶和自己的長子一同過來,提早給汪道昆送了個行。據說因為這樣的分歧,殷正茂和許國兩人次日彷彿還起了一番爭執,曾經看似牢不可破的歙黨,倏忽間便分崩離析了。

然而,不少清流卻對汪道昆此舉大為讚賞和欽佩。因為車馬箱籠總有不少,汪家一行人行進速度很慢,出城往張家灣運河碼頭方向走了不過十里,便先後有好幾撥人追來送行。汪道昆聽着那些表示慰問,表示同情,表示欽佩的話,最初有些愕然,到最後就完全麻木了。可是,當最後一撥人來送時,當那馬車停下,從上頭下來一個四十齣頭的中年文士時,他才終於吃了一驚。

竟然是詹事府詹事兼侍讀學士,比許國早一屆,且更加負有盛譽,人皆道是未來閣臣之選的前輩榜眼王錫爵!

汪道昆自忖和王錫爵完全談不上交情,此時竟忍不住愣了一愣,直到對方下馬車上前,他才立刻在老僕的攙扶之下,徐徐下了馬車。兩邊見過之後,他卻只見王錫爵竟是深深一揖道:“南明前輩此行告病歸鄉,人人無不知你是規勸元輔不成,這才黯然隱退。這朝廷大佬之中,吏部尚書張子文也不過是不上書留元輔而已,卻不敢規勸,相形之下,比你差遠了!”

沒想到王錫爵竟然拿自己和張瀚比,汪道昆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暗嘆自己說是毅然請辭,免得歙縣三人黨樹大招風,給汪孚林去桎梏,順便還能看出人心,可歸根結底,何嘗不是成名捷徑?他深知在這人來人往的官道上,不能標榜太過,立刻搖搖頭說:“荊石賢弟言重了,我只不過是多年戎馬,而後又是案牘操勞,故而積勞成疾,這才歸鄉休養,並不是什麼勸諫首輔不成而黯然隱退。否則,這就是拿他人之事求名,太不厚道!”

王錫爵微微一怔,旋即卻呵呵笑道:“南明兄真是謙謙君子。你是私信相勸,如今元輔已經接受了奪情,我他日卻也準備登門相勸。若是元輔還是不肯接受,恐怕我也會如你這般,上書請回鄉了。”

汪道昆聽到王錫爵在如今這等眼看就可以掌管翰林院的時候,竟然也打算硬幹一場,不成就急流勇退,避過眼下這段張居正執政的時光,哪怕從前與其並無私交,也不由得心情震動。不過,他也知道和自己的弟弟汪道貫這才剛出仕相比,王錫爵胞弟王鼎爵卻是葉鈞耀那一屆的同年,名次更在二甲前列,兜兜轉轉都在兩京六部任職,前年就已經轉到外任當提學道,再說,王錫爵又沒有張四維這種恐怖的仇人,就算辭官也不用非得留誰在朝中以防萬一!

“那還請荊石賢弟珍重。我就先走一步,回鄉奉親,享天倫之樂去了。”

見汪道昆笑着揖別,王錫爵眼見汪家一行人繼續起行,車馬箱籠全都顯得簡簡單單,他深知松明山汪氏和自家太倉王氏一樣,都是富商出身,根本用不着做官貪墨來維持生計,如今這極其簡單的行李,必定是變賣了大件木質傢具,將不要的過季衣物折價出讓的結果。可是,對於汪道昆身為張居正親信,選擇的卻不是張瀚那種投機性強的消極對抗,而是堂堂正正寫信的方式,他還是頗為欽佩。

至於他自己……他會和對汪道昆說的那樣,找准機會,堂堂正正登門去勸!

金寶雖說代替老師許國和養父汪孚林去早早送過汪道昆,但汪孚林到底窩在都察院,絲毫表示都沒有,在底下幾個試御史看來,自然各有各的想法。這其中,從前凡事沖在最前,怪話一堆堆的王繼光反而因為之前險些成了給事中們的靶子,變得沉默安靜了下來。而王學曾作為汪孚林監臨鄉試時取中的舉人,一貫卻是不說則已,一說驚人,竟是當面去對汪孚林指出,哪怕因為政見不同,不敬長輩也是不對的!

在門口守着的鄭有貴聽到王學曾竟是如此直截了當,簡直都快嚇傻了——他可是親眼見到汪孚林在不久之前主持的非經制吏考察中,將三個沒編製還偷懶耍滑的白衣書辦給逐出都察院時,都察院中兩百多號吏員簡直是噤若寒蟬。至於吏員之外的那些御史,有人因為值夜班時只管睡覺不管公文被汪孚林批過,那還是別道的人;也有人因為背後議人被汪孚林挑過差錯;最最要緊的是,很快就是三法司匯總理刑的時間,不算考語,王學曾這是不要前程了?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汪孚林既沒有雷霆大怒,也沒有譏諷嘲笑,就這麼淡淡地聽過之後,連個回答都沒有,就讓王學曾出來了。他還以為汪孚林不過是嘴上不說,回頭就準備給王學曾小鞋穿,誰知道轉頭自己進去的時候,他就只聽汪孚林吩咐道:“你回頭去一趟幾個試御史的直房,告訴他們,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法司理刑,讓王學曾和馬朝陽二人去。”

“掌道老爺,那您自己……”

“我就不去了。”汪孚林伸了個懶腰,似笑非笑地說道,“我不去,他們反而會更加集中精神,兢兢業業,生怕回頭被我挑出差錯,我還能省點力,那有什麼不好?”

儘管那一幕只有鄭有貴守在門口聽到得最清楚,但王學曾沒有刻意降低聲線,對面福建道好些御史和吏員都聽見了,故而消息不脛而走,很快就傳到了左都御史陳瓚的耳中。眼看連日以來告老的告老,告病的告病,已經年紀一大把,自知精力不夠的他原本也想請辭,奈何如此一來,他若是在王崇古和汪道昆之後請辭,不免就有一種政見不合撂挑子走人的感覺。而張居正彷彿探知了他的有心無力,竟是託人捎了個信過來。

張居正暗示他,有些歸納案牘,乃至於輔佐決斷之類的事務性工作,不妨讓汪孚林代為佐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