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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居正再三請求回鄉葬父守制,萬曆皇帝朱翊鈞再三挽留,朝中上下人等冷眼旁觀這如同奪情時的那一幕,卻是再也沒有那時的騷動了。果然,小皇帝眼看留不住,便最終勉為其難地開口允准,而兩宮皇太后則各出銀兩表裡賞賜充作路費。然而,身為皇帝嫡母的仁聖陳太后不過賞了三百兩銀子,紵絲四表裡,可身為生母的慈聖李太后卻賞了五百兩,紵絲六表裡,明顯是西風壓倒了東風。

只不過,自從當初朱翊鈞登基,張居正和馮保為了討好李太后,於是兩宮同上徽號,這嫡庶之分早已被人忽略了過去,因而也無人敢置喙。

等到張居正進宮陛辭謝恩賞的那一天,又是好一番君臣相得的戲碼,朱翊鈞更加賜了各色食物八盒,李太后彷彿猶嫌當初那賞賜不夠,竟是將宮中常用來博戲的銀八角和銀豆葉取了六十兩作為賞賜。朱翊鈞又照着母親的吩咐,令司禮監秉筆太監張宏在張居正臨行日踐行郊送,送了點心甜食各一盒。那一天,恰是滿城空巷,也不知道多少官員蜂擁去送,場面壯觀得猶如送大軍出戰一般。

而之前去過張家,如今混在人群中的汪孚林,則是望着張居正那大轎出神。

不是傳說中三十二個轎夫,一廚一衛,客卧套間,外加兩個小童隨行伺候的超豪華座駕嗎?可如今外頭那轎子雖說是八抬大轎,可就是張居正常用的那一乘,和首輔身份比起來,也並沒有什麼過分的。而且,隨行兵馬倒有不少,可傳言中說是戚繼光派的鳥銃手護衛呢?

嘀咕歸嘀咕,汪孚林卻也希望張居正能低調點。然而,這位首輔大人才走了八天,當前頭消息傳來之後,他就知道自己還是想得太簡單了。僅僅是都察院,便有人繪聲繪色地說,張居正剛到真定府,當地那位錢知府就獻上了汪孚林已知那段歷史中出現過的超級豪華座駕,而戚繼光的鳥銃手,也早已等在那邊與之會合。只不過,這種私下傳言只在都察院稍微一傳,就被左都御史陳炌惱火地壓了下去。

然而,張居正畢竟是一路招搖回去,不知道多少雙眼睛瞧見了,哪還能瞞得住?不過一日之間,京師中便全都在傳,縱使廠衛暗中出動清查源頭,卻依舊一無所獲。畢竟,每日里官道上也不知道多少人來人往,哪裡能禁絕別人私底下的議論?縱使是馮保,也只能三令五申,不許有人在朱翊鈞面前提起這一茬。而這一次,就連張宏也悄悄對張宏以及張鯨等人敲了警鐘,更對乾清宮眾人下了通牒。

至少今時今日,絕對不許議論張居正歸鄉葬父途中的那些事!

否則一旦在如今這種節骨眼上,小皇帝和首輔之間鬧出了什麼齟齬,影響了權力過渡,那就是超級大麻煩了。

之前因奪情之事,馮保只廷杖了一個鄒元標外加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布衣,頭一次那兩個翰林,兩個六部員外郎和主事卻被小皇帝突然改了主意,哪裡猜不到是張宏對朱翊鈞進言,自然有些耿耿於懷。可張宏資歷最老,又深得兩宮歡心,朱翊鈞信賴,這次在張居正回鄉排場過大上,又分明也幫着張居正遮掩,並未有明證是居心不良,他心氣也就漸漸平了。此時此刻,他在司禮監公廳中給張宏看內閣送上來的那些票擬,隨即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如今張先生回鄉葬父,呂調陽則告病在家,內閣只張四維是個資歷老一些的,再加上馬自強和申時行,三個人都未必抵得上張先生一個。皇上對我提了一提,那些涉及到尋常小事的,他們三個一同斟酌票擬也就罷了,但若是涉及軍國大事,以及朝廷升黜人事,還是用快馬六百里加急,讓張先生一同斟酌,不知容齋兄意下如何?”

張宏哪裡不知道,馮保是刻意防止張居正大權旁落,可橫豎他和如今內閣里那三個人一個都沒交情,既樂得給張居正一個人情,也犯不着駁馮保的面子,因此便笑容可掬地說:“那自然好,有張先生斟酌,更加穩妥一些。”

如今司禮監這麼多人,馮保只需要稍微徵求一下張宏的意見,至於其他司禮監秉筆是個什麼態度,他根本就不用去考慮,所以,張宏如此識相,他自然還算滿意。兩三句閑話之後,張宏說起從刑部侍郎任上轉調吏部的王篆,馮保就點了點頭道:“張先生離京時對我提過,王紹芳此人精明強幹,為人處事極其合他心意,而且吏部王天官之前畢竟是曾經告老還過鄉的,如今精力不濟,正好也需要一個人看着。”

“可我聽說,王少宰對文選司的事務,不是那麼滿意。”

文選司可以說是滿天下那麼多衙門中,身為權臣最不捨得放手的。所以,馮保一聽到王篆竟然新官上任就要對文選司開刀,不免微微皺了皺眉。可是,當張宏提到,文選司的郎中和員外郎,任期都差不多快要到了,尤其是那位員外郎,也就是這兩個月便應該卸任,他就開玩笑似的說道:“王紹芳既然去張家那麼勤,想來這事也會拿去和張先生商量,到時候定了誰就是誰,員外郎而已,不過區區從五品,又用不着廷推,票擬定了誰,我們照批紅就是了。”

張宏不過是聽到王篆放出要對文選司開刀的風聲,於是拿來打探一下馮保,聽出其並沒有越權染指的意思,而是依舊完全託付給張居正,他不禁在心裡暗嘆了一聲。要說攬權,馮保也就是對內廷這些衙門管得死緊,可對外頭那些官缺卻很捨得放手,由得張居正用人,幾乎從不置喙。可是,內相和外相竟然能夠如此默契無間,等於說是把萬曆皇帝朱翊鈞給完全架空了。小皇帝如今不過是剛剛大婚親政,也許還懵懵懂懂,可日後呢?

可張宏回到自己的私宅,專門打發批文書的司房,曾經代表他去接觸過汪孚林的徐忠就過來稟報,說了幾樁事後,話題就轉到了王篆,說是這位新鮮出爐的吏部侍郎自從回京之後,接觸最多的人除了首輔張居正,便是汪孚林時,這位司禮監排名第二的秉筆太監不由得揉着眉心沉吟了起來。

莫非王篆屬意於汪孚林去文選司?如果如同他猜測的那樣,這倒是不錯。汪孚林雖說看似是張居正的人,年輕務實有擔當,而且還對張居正有一定的影響力,最重要的是,那是他親自先後接觸過兩次的人,當初那一次他親自去賞賜結了個善緣,還真是沒白跑。

“老祖宗?”

張宏從沉吟中回過神來,當下不動聲色地問道:“你怎會想起去打探這個?在哪裡打探的?”

徐忠素來知道這位老祖宗心細如髮,哪敢有半點矯飾,連忙小心翼翼地說道:“是張鯨前日過來,無意間說起元輔這許多年來也用過那麼多人,其中不少都已經拔擢到了尚書的高位上,但真要說得到他真心賞識的卻還真不多,像王篆這不到一年便已經兩遷了,從僉都御史到吏部侍郎的三級跳,有幾個人能辦到,他還不是翰林呢!”他將張鯨的口氣模仿得惟妙惟肖,繼而才補充道,“他又說到王篆素來眼高於頂,所以我就故作好奇向他打聽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