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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暫時仍然沒有經制吏空缺可補,鄭有貴仍然只是個白衣書辦,可他這幾日卻是一直都笑呵呵的。他最慶幸的,是汪孚林竟然又告訴他,還會在都察院呆個一年半載。他當然樂意跟着汪孚林去任何一個衙門,可都察院畢竟是他做慣事情的地方,能不走那就最好。跟着汪孚林,他手頭寬裕,出入體面,甚至從前根本不把他放在眼裡的那幾個都吏,如今看到胡全和劉萬鋒這兩個都對他客客氣氣,少不得都叫他一聲鄭老弟。

這天,他步履輕快地走進一間直房,見王繼光抬頭朝自己看了一眼,他便行禮說道:“王侍御,掌道老爺請您過去。”

王繼光沒有多說什麼,立時站起身來。之前大病一場,又得知家中情況不大好,他看上去顯得憔悴而消瘦,而更加讓他不是滋味的是,汪孚林給他請了太醫院中有名的御醫朱宗吉,還給他貼了藥費,更在他很可能因為在家養病而丟了位子的情況下,一力給他爭取到了整整一個月的病假。

在這一個月期間,汪孚林竟然靠着包括自己在內的三個人支撐起了整個廣東道的日常事務,而日常事務之外的彈劾也好奏事也罷,甚至連舉薦,愣是沒有讓廣東道在整個都察院中顯得泯然眾人。

事到如今,他很清楚自己如今欠了汪孚林一輩子都還不清的人情,而且人盡皆知。這要是他日後再做出任何對不起這位上司的事情,只怕光是都察院中人的唾沫就能淹死自己。他這個人的性子本就有些功利,想出名,想往上爬,可當最初踩着汪孚林向上的念頭徹底化成泡影,又發現頂頭上司要背景有背景,要錢有錢,要能力有能力,自己逞強獨個單幹,後果就可能是身敗名裂,一無所有,還不如抱一條粗大腿。

因此,當來到汪孚林面前時,他再也沒了從前的隱隱對抗,而是畢恭畢敬地行禮:“掌道大人。”

“子善,看看這個。”

雖說廣東道現在除卻自己僅剩的三個御史當中,汪孚林談不上什麼偏向,在旁人看來已經夠一視同仁了。但其他人在他這裡沒有出過大紕漏,褒獎也好,批評也罷,那都只是非常普通的上司和下屬關係。可王繼光卻不同。挨過他痛批,指使過去翻張家的圍牆,這次重病之時又是他出手援救,所以說,如今遇到了事情的情況下,他自然第一個想到就是讓王繼光去打頭炮。

見王繼光接過自己遞過去的那張紙,仔仔細細至少看了三遍,他這才開口問道:“你覺得如何?”

之前汪孚林先後派人打了陳梁和郭寶悶棍,藉著張居正的意思把兩人收歸麾下的時候,曾經在夜訪張大學士府時,用了程乃軒從遼東送信過來的借口。而現在,程乃軒讓書童墨香拼死拼活把寫明了整件事來龍去脈的私信送給了他,還挑明了李成梁的態度,而和程乃軒一同前去遼東的兵科都給事中光懋則剛剛正式送了題本到通政司,卻並不是正式勘察結束的結果,而是稟告自己找到了一個長定堡大捷中察罕兒部降人的倖存者。

就是這個冒死攔了光懋的察罕兒部牧民聲稱,所謂的長定堡大捷是一場徹頭徹尾的騙局,所謂的察罕兒部土蠻汗派兵入侵,根本就是謊言,實則是陶承嚳殺降。

光懋除了送這麼一份奏本,還將這個倖存者由他的一個隨從,以及遼東總兵李成梁派人護送,到時候將在山海關等待京城的回復。而與此同時,李成梁的題本也剛剛送到,義正詞嚴地表示光懋找到的人只是個虜寇諜子。

“殺降冒功,古往今來多了去了。”王繼光先是輕蔑地冷笑了一聲,隨即才彷彿察覺到自己的失態,連忙躬身道:“掌道大人讓我看這個,可是有什麼吩咐?”

“之前總憲大人召我過去,給我看了光懋題本的這份抄本,應該晚些時候整個京師就會瘋傳此事。內閣首輔大人的意思是,讓都察院派個人過去,把光懋派人護送的這個傢伙接回京城勘問,總憲大人讓我推薦個人,我現在便徵求你的意見。你雖提過擅長騎馬,但大病初癒,再從京師到山海關,這一程路不算很遠,但也不算近,更重要的是,路上未必就太平。你若是願意,我就推薦你。你若不願意,我就讓王學曾去。”

這要是換成剛進都察院正躍躍欲試的那會兒,王繼光面對這麼一樁事情,第一反應肯定是思量這天上掉一件重要差事砸在自己腦門上,那是不是有問題,然後則是考慮是否汪孚林又給自己下套,可現如今他幾乎根本就用不着細想。他直接點了點頭,爽快地答應道:“掌道大人放心,我的病已經都好了,否則哪怕是為了自己將來着想,我也會聽朱太醫的,好好在家裡靜養。廣東道就我年紀最我不去誰去?”

對於王繼光的這話,汪孚林沒有評點。其實當初最適合去遼東的本來不是光懋,而是他,可他既然已經知道這場大捷也許是個爛攤子,實在是懶得再和李家父子扯皮,就索性由得自告奮勇的光懋出馬,卻把程乃軒塞了過去。如今光懋一去就揪出一個漏網之魚來,他哪裡會相信事情就這麼巧?要知道,李成梁固然將遼東經營成了自己的後花園,但就和從前有個巡按御史劉台看不慣一樣,現在也未必就真的是鐵桶一片。

可是,該提醒的話,他還是不吝提醒一下王繼光。

“路上你不用太趕,卻也不能太慢。這件事錦衣衛也會派人跟着你一起去。”看到王繼光先是訝然,緊跟着便眉頭緊皺,汪孚林就沉聲說道,“這是皇上的意思,也是馮公公和首輔大人的意思,你明白嗎?所以,這不是商量,是已經定下來不容改變的決定。但是,你是都察院正式的監察御史,不用和那些錦衣衛客氣,要知道此行以你為主,他們不管官職是不是比你高,都得聽你的。”

這一次,王繼光立刻眉頭舒展了開來。雖說廠衛素來是文官頗為痛恨的對象,但只要是顧念名聲的文官們,在這些傢伙面前都不會露出任何怯意。而且,既然有以自己為主這種名分,那就更加不用擔心什麼了。他也並不擔心自己的安危,要是堂堂監察御史竟然在路上出了什麼問題,那就是震動天下的大事,整個士林都會翻天的。比較麻煩的,反而是那個光懋派人送進京城的俘虜死活而已!

“掌道大人可否告知,錦衣衛此次領頭的人是誰?”

“錦衣衛打頭的是理刑百戶郭寶,我之前在三法司理刑時,和他打過好幾次交道。這人還算謹小慎微,你不用擔心他會仗着自己在北鎮撫司的職司,對你指手畫腳。”

雖說之前他讓劉勃去向陳梁打聽,發現錦衣衛對遼東之事也不大了解,畢竟錦衣衛十三司是設在十三布政司,遼東都司是個軍管之地,並不設錦衣衛的分支機構,但此次是郭寶親自出馬,他在稍稍放心的同時,卻不得不顧慮另外一個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