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無論是集議、部議還是廷議,汪孚林這一年多來都參加了不少。這便是御史位卑權重,比絕大多數六部司官,甚至五品郎中都更有優勢的一大原因。

作為天子近臣,御史本來就有很大的機會參與高層決策,更何況,汪孚林還不是普通的監察御史,而是廣東道的掌道御史。

這會兒當他踏入東閣的時候,放眼看去,他就發現到的人很少,但大多數是熟面孔。

左都御史陳炌這是他的頂頭上司,自然最熟悉不過。戶部尚書張學顏曾經是遼東巡撫,他在遼東時與其打過多次交道,在兵部尚書譚綸去世之後,他還“孤注一擲”在廷推的時候推了張學顏,為此和汪道昆“鬧翻”。雖說張學顏入京之後,他與其並沒有太過密切的往來,但此時心照不宣一笑,在外人看來也頗有默契。

反而是接替王崇古的兵部尚書方逢時,他雖說常常見,但總共也沒說過幾句話,因此不過行禮致意而已。

再有便是掌管錦衣衛的都督僉事劉守有,這位雖出身麻城劉氏這種士大夫之家,但因為是武官,基本上很少出現在東閣這種地方,此時自然頗為醒目。

面對這種配置,汪孚林在心裡一沉吟,就知道今天廷議之事只怕就和遼東大捷之事有關。可即便如此,他仍然覺得參與的人實在還是太少了。其中最微妙的是,都說科道科道,都察院來了陳炌和他兩個,六科廊卻是一個人都沒有,吏科都給事中陳三謨這個張居正的親信竟然沒來,這就顯得有些失衡了。不過,最名正言順的兵科,都給事中和左給事中全都在遼東,此時沒人來卻也還算合乎情理。

就在他這個年紀最輕,資歷最淺,官兒最小的一一和其他人廝見過,主動在最末位入座之後,就只聽外間傳來了一個聲音,道是元輔張先生到。

雖說閣臣不參加廷議這種規矩早已形同虛設,但張居正大多數時候也是不會輕易參加廷議的,以免外間議論閣臣侵奪部權。但此時此刻,邁進東閣的張居正卻步伐穩健,半點沒有猶豫在居中主位上一坐,掃視了一眼眾人,就直截了當地吩咐道:“劉都督,之前那個速寧下錦衣衛詔獄訊問,結果如何,你對大家說一說,也讓大家心裡有個數。”

眾人這才明白,劉守有今日與會,竟然是為了這事來的。原先在眾人心目中,這麼一樁匪夷所思的詭異案子,十有**只是朝中有人看不慣遼東李成梁一手遮天,順帶坑一把戚繼光,可張居正竟然興師動眾召集他們這些人廷議,那麼顯然之前那猜測就有些偏離真相了。

果然,劉守有直接開門見山地說:“速寧已經交待,他和察罕兒部那些被陶承嚳殺的降人並不是一路人,他是泰寧部酋長速把亥麾下的一個百夫長,原本是犯了必死之罪,不但自己要死,連同家人也要被貶成奴隸。然而,此次速把亥聽說了遼東那場大捷引來的風波之後,就千方百計讓他潛入遼東,在光懋面前攔路鳴冤,爭取把事情鬧得天下嘩然。速把亥還吩咐他在被押送入京的路上,於薊鎮境內自己了斷,如此還可以連薊鎮總兵戚繼光一塊坑進去。”

“!”

汪孚林此時此刻的心情,一個驚嘆號都不足以表達,至少得一連串髒話外加一連串驚嘆號才夠。他因為張居正奪情前後的那一系列事件,一直都揣着陰謀論的思維,覺得這件事看似算計的是李成梁和戚繼光,但恐怕還是衝著張居正去的,所以才想方設法把包袱丟給了劉守有,卻沒想到這種夠直接的陰謀竟然是泰寧部的酋長速把亥一手操縱。

不得不說,要不是因為樓大有夠機智,王繼光和郭寶也還算有點運氣,說不定就真的被速把亥給成功了!

大吃一驚的何止是汪孚林,方逢時和俺答汗的右翼蒙古打慣了交道,卻不大熟悉左翼蒙古的察罕兒部和朵顏三衛,這會兒也一樣感到震驚。張學顏在遼東呆了多年,對泰寧部的速把亥不可謂不熟,可對這一招也着實感到後怕。至於陳炌,他是沒打過仗,也不怎麼熟悉虜寇,可一想到都察院的監察御史險些給虜寇算計了,他那心火就噌噌噌直往上冒。

所以,陳炌竟然是第一個開口問道:“劉都督,此事確鑿無疑?”

“陳總憲,錦衣衛詔獄中那幾個好手拷問了速寧數次,其中細節用各種方式追問了不止五遍,最終比對,確認速寧所言應該就是事實。”

劉守有當然省略了速寧已經被拷問得體無完膚,只求速死。之前接下燙手山芋時,他對郭寶這個惹事的下屬恨得咬牙切齒,可如今他不得不感慨陰差陽錯,因禍得福,就因為郭寶說了一句錦衣衛詔獄比三法司更適合審問速寧這個人,這樁功勞算是穩穩噹噹落在了錦衣衛頭上。

“既然是事實,那麼事到如今,應該立刻派人去遼東。光懋之前被速寧所惑,那麼說不定眼下還在沿着這條線大肆追查,屆時不過是虜寇快意,遼東將領則因此怨望,軍心不穩。”張學顏自己就是從遼東出來的,即便在遼東時,和李成梁也絕非時時刻刻都一個鼻孔出氣,也時有分歧,但在這種時候,身上打着鮮明遼東烙印的他當然選擇站在遼東將領這一邊,“還請元輔立刻上奏皇上,召回光懋,安撫軍中。”

張學顏都這麼說,之前因為自己是兵部尚書,同樣因為遼東大捷而陞官受賞的兵部尚書方逢時,也立刻附和道:“陶承嚳是否殺降,如今已經不是重點,重點是虜寇因此而興風作浪,當此之際,國事為重,更何況,難不成還把頒賞軍中的一萬兩銀子給收回來不成?”

陳炌則是耿耿於懷王繼光險些被人坑死,而且,出於科道之間的競爭心理,他乾脆重重一拍扶手道:“光懋如此輕易被人蒙蔽,往小了說是失察,往大了說,卻不啻為助紂為虐。他這個兵科都給事中實在是太輕信了,應該調他回來,讓與他同行的兵科給事中程乃軒安撫軍中,以免生變。”

張居正卻一直都沒有說話,直到三個堂官一一表態,他這才看着忝陪末座的汪孚林問道:“世卿,此次泰寧部速把亥奸謀未能得逞,多虧你想得周到,居功不小,你對此事如何看?”

汪孚林剛剛聽到張學顏、方逢時、陳炌這三位部堂級高官一一發表意見,全都表示外敵當前,團結為重,他着實有些嗤之以鼻。他去過遼東,當然也知道李家父子善於征戰,功勛赫赫,但就因為這個緣故,很可能存在的殺降冒功這種事也輕輕放過,那也實在是太縱容了。

因此,聽到張居正問自己的意見,他迅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想法,隨即沉聲說道:“恕下官直言,速把亥奸謀固然可惡,遼東軍心也確實得好好安撫,但遼東大捷若真有貓膩,卻絕對不能縱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