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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已經冊立了皇后,但對於萬曆皇帝朱翊鈞來說,去坤寧宮過夜談不上什麼享受,反而純粹只是敷衍。之前大規模選後的時候,他這個皇帝只是擺設,仁聖陳太后也因為生病,參加過一次選閱就再也沒露過面,事事都是慈聖李太后親自把關,就連馮保的意見,也比他這個真正的皇帝更加重要。所以不但是王皇后,大選挑進來冊立的劉昭妃,楊宜妃,他也全都一點興趣都沒有,從來都只是虛應故事呆一夜回來而已。

大婚對他唯一的作用就是,代表他業已成人,可以親政。

只不過,如今這親政卻還要打上無數折扣。若非在遼東之事上,品嘗到了小小的甜頭,朱翊鈞簡直覺得自己比籠中的鳥更加憋屈。此時此刻,當田義站在面前,低聲提到前天夜裡汪孚林在同一閣設宴,滿座都是品級不算高,年紀最大的也不超過三十六歲,實權卻相當可觀的青壯派官員,他終於眼神一亮。田義趁機低聲說道:“而且,馮公公新提拔的司禮監隨堂張寧,也應邀去了。”

“汪孚林竟然還會結交太監?”

田義連忙把得到消息之後,自己令人去查探打聽到,汪孚林和張寧在杭州北新關中那段往事詳詳細細說了一遍,見朱翊鈞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滿臉的盤算,他這才低聲說道:“經由遼東一事,汪孚林順了皇上的心意對文武都有處置,外間大多覺得,皇上確實親政了。從前汪孚林只是一個人,如今他在外又結交了這些志同道合的青壯官員,遲早會匯成一股能為皇上所用的力量。”

“朕果然慧眼如炬,沒看錯人。”

朱翊鈞很理所當然地自吹自擂了一句,隨即方才低聲問道:“聽說遼東總兵李成梁要派長子李如松入京代為述職?你說朕要是留他在京城宿衛如何?”

田義頓時為之錯愕。他當然明白朱翊鈞是什麼意思,只怕想要藉此對李成梁暗示,誰才是朝中真正做主的人。可李如松身為李成梁長子,聽說也是文才武略全都頗為了得的名將種子,這樣一個人哪怕不放在遼東,而是調到九邊之中的其他地方磨礪打仗,那也好過放在京城這種富貴窩裡,這不是純粹浪費人才嗎?然而,儘管心裡非常不贊同,可想到張居正也好,馮保也好,都斷然不會任由小皇帝如此胡來,他本想暫時忍一忍,不說話。

要知道,無論是在朝中還是在宮裡,朱翊鈞時時刻刻被人駁回的次數已經足夠多了!

可是,當朱翊鈞甚至盤算起了李成梁的其他幾個兒子時,田義終於還是沒能剋制住:“皇上,遼東李家崛起到現在,不過也就是這十幾年的事,而把李成梁放在遼東總兵的位子上,而且在其身後鼎力支持,這其實是前首輔高新鄭的主張,元輔張先生只不過是繼續沿用了此人。嘉靖年間,遼東戰局糜爛,十室九空,拋荒的民田不計其數,也就是到了隆慶,文有張學顏,武有李成梁,這才好轉了許多。遼人守遼土,這正是先帝那時候就定下來的。”

儘管看到朱翊鈞那張臉一下子就黑了,田義還是不得不苦口婆心地勸道:“皇上若是留一個李如松也就罷了,可李家其他兒子如今都在遼東軍中……”

朱翊鈞拳頭砰的一下砸在扶手上,怒聲說道:“可按照從前的規矩,出外為總兵官的,不都是正妻嫡子留在京城?”

“皇上,那是開國那會兒,武將功高,名聲大,所以防備森嚴,現在這規矩早就不是從前那光景了……”

“可朕怎麼聽說,戚繼光在薊鎮卻沒有帶着髮妻?”

那是戚繼光和髮妻早就鬧翻了,所以如今就帶着寵妾和兒子在身邊……

田義在心裡這麼說,可在皇宮裡說戚繼光寵妾滅妻,日後萬一朱翊鈞也這麼干,露出一點口風,他就不要活了,因此,他只能換了一個方式說道:“皇上,薊鎮和遼東情形不一樣,更何況,戚大帥不是薊鎮本地人。而遼東若不是啟用李成梁和一大批本地將領,這些人為了自己的家園不被虜寇佔領,這才奮勇拼殺,那麼地處察罕兒部、朵顏三衛外加女真人三面夾擊的遼東,哪裡撐得到現在?所以,朝廷對遼東文武這才一貫優容,自然不會拆散人家妻兒……”

好說歹說,總算是讓朱翊鈞打消了那念頭,田義在告退離開乾清宮時,雖說大冷天卻前胸後背都是汗。他自問並不是想要往上爬,這才幫着小皇帝出面去籠絡汪孚林,希望將馮保和張居正一分為二把持的大權給奪回來,而是因為從小在內書堂就養成的忠君意識。正因為如此,他才忍不住在心中埋怨張居正和馮保看似對朱翊鈞的培養教導不遺餘力,可光會讀經史子集有什麼用?

人的野心會因為地位不同而不同,朱翊鈞身為天子,只要左右有近侍一挑撥,就會自然而然地想要拿回權力,可與此同時,手段跟不上想法怎麼辦?

當回到司禮監之後,田義便拐去了內書堂。

洪武年間朱元璋嚴禁內臣認字干政,但整個大明朝有且只有朱元璋一個勤政的皇帝,到了永樂年間,朱棣就設了文淵閣,挑選翰林入閣票擬辦事,自己只管根據票擬酌情硃批。等到了仁宗宣宗,這兩位進一步把閣臣的權力擴大不說,就連硃批也懶得幹了,宣德皇帝直接把批紅大權下放了一大半到司禮監不算,還設了內書堂,一次性挑選了兩三百個小太監入內讀書。

至此之後,大明朝在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內閣之外,又多了一條不成文的規矩,那就是非內書堂不入文書房,非文書房不入司禮監。

只不過,相比如張璁桂萼這樣從未進過翰林院的人,還能夠因為嘉靖皇帝的特旨出任翰林院掌院學士,然後再升入內閣,那些沒進過內書堂的太監自然不可能再回內書堂,和一幫小宦官一塊讀書回爐再造,所以像劉瑾魏忠賢這樣的固然一時不可一世,可真正說起來,真正從內書堂出來,有文化有志向的太監個個都瞧不起他們,就和張璁桂萼在翰林院鍍過金,別人也瞧不起他們一樣。

眼下在內書堂這裡讀書的,全都是些剛剛凈身入宮,年齡不超過十歲的孩子。每年一選,無一例外都是精心挑選聰明俊秀,適合讀書的,可以說是百里挑一也不為過。相比外頭那些進士從小啟蒙讀書,一步一步科舉上來,這些小宦官的師資力量更加強大,因為在此教習的全都是翰林院中的資深翰林!

這會兒田義和內書堂掌司陳矩在窗外看着裡頭這些小太監們讀書,田義就忍不住嘆道:“歷來這些教習,有的為了異日登閣拜相,從教習的時候就開始鋪墊,進出司禮監時更是處處與人交好,比如嚴嵩;有的為了讓宦官們太監們懂得忠孝節義,將來能夠匡扶朝綱,操碎了心,比如當年的陸深陸子淵;也有的那是根本就不屑於教導宦官,覺得只不過刑餘之人,比如說正丁憂的沈仲化學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