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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已經是能做的都做了,現在只是在家裡等消息,談不上太大的心理負擔,但汪孚林還是忍不住琢磨着,自己是不是該準備幾個應對各方面情況的奏本。然而,想想過去那兩天,他該出的風頭已經都出盡了,他還是最終沒那麼勤快。至於程乃軒,家裡雖說有媳婦有兒女,此時此刻卻乾脆窩在汪孚林的書房裡,兩個人大眼瞪小眼,最終還是程乃軒憋不住,站起身來想吼一聲解解鬱悶。

可就在這時候,書房的門帘一下子被人撞開,進來的恰是連通報都來不及的劉勃。他似乎是一路小跑衝進來的,額頭上隱現汗漬,這會兒甚至先平復了一下呼吸,隨即就有些猶豫地瞥了一眼程乃軒。汪孚林知道,這是忌諱之前程乃軒不知道自己和錦衣衛那點勾當,可如今自己十有**得走人避風頭,程乃軒這個給事中卻前程正好,不留下繼續杵着那就可惜了,有些事總要交待人知道,他便微微頷首道:“你直說吧。”

所謂的直說,便是前因後果一概都倒出來沒關係。因此,劉勃就放下心來,直截了當地說:“陳梁剛剛送來的消息,說是已經有密旨送到錦衣衛了,張四維革職閑住,劉百川和郭寶這時候已經去張家了!”

這短短几十個字裡頭信息量太大,程乃軒直接蹦起身來,先是大叫一聲張四維竟然倒台了?緊跟着就突然別轉腦袋死死盯着汪孚林,倒吸一口涼氣道:“劉守有昨天才剛剛革職,劉百川和郭寶兩個似乎就是到外東廠告他刁狀的人吧?怎麼他們那邊得到密旨,你這就知道了,難不成……”

“就是你想的那個難不成,別說出來。”汪孚林笑了笑,見程乃軒額頭的青筋都快爆出來了,他就對劉勃做了個手勢,等到人悄無聲息退了下去,他才對用那種似乎在看鬼的目光看自己的程乃軒說道,“這事情之前沒告訴你,因為用了點很不正當的手段。”

廢話,連錦衣衛這種天子親軍都居然和你勾勾搭搭,這可能是正當手段嗎?

程乃軒瘋狂腹誹,可在汪孚林那淡定從容的目光下,他還是很快平靜了下來——跟這個傢伙做朋友,老一驚一乍會被嚇死的。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隨即開口說道:“張四維倒台,你最大的敵人算是就此消滅了,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

“看看宮裡還有什麼消息,然後捲鋪蓋回鄉,養病去。”見程乃軒瞠目結舌,汪孚林大略說了說昨天晚上見張居正的經過,隨即才笑道,“你們現在一個個全都進了京,我卻要跑路走人,挺對不起你們的。只不過少了我這個靶子,你們的日子應該能好過點……”

“放屁!”

程乃軒雖說有的時候也挺無賴,但他出身比汪孚林好,程老爺可比汪道蘊靠譜太多了,這樣良好的家教卻讓他本能地蹦出來這兩個字,可想而知這時候他是貨真價實氣炸了肚子。他惡狠狠地瞪着汪孚林,恨不得把手指點到對方鼻子上去。

“你把京城鬧成這一鍋粥,然後把我們幾個丟這兒,你就想跑?危險的事情自己獨自扛,一肩挑,有好處的事情大家一起上,哪有你這樣的,有福同享,有難自己當,你以為自己是聖人么?”見汪孚林被自己罵得沒聲音了,程乃軒才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上前壓着好友的肩膀說道,“哪裡就到了這地步呢?元輔能夠破開之前遭疑忌的局面,這不是還靠的是你么?”

“問題在於我太折騰了,如果接下來天下會改天換日,那麼我還能安安穩穩當我的御史嗎?呵呵,我還是回家躲兩年。”汪孚林聳聳肩一笑,隨即站起身來,對再一次目瞪口呆的程乃軒說道,“別這幅樣子,我也只是隨便猜猜……”

汪孚林還能有興緻隨便猜猜宮裡那番角力的結果,張四維卻沒有。面對錦衣衛臨門,面對那革職閑住的中旨,他滿腦子想到的都是當初和自己私交甚篤,一直都在不遺餘力提攜自己,想要援引自己入閣的高拱。當初他在居鄉期間聽到高拱黯然被趕出京師時,還曾經矢志替高拱復仇,卻沒想到轉眼六年之後,自己竟然重蹈覆轍!

相較只顧着懊悔的張四教,張四維卻還對登堂入室的劉百川問道:“馮保如今如何了?”

劉百川倒也佩服張四維能夠在大敗虧輸之後,照舊保持這樣鎮定的風度。然而,馮保眼下的情形牽涉到皇帝,他也並不是最清楚,這會兒只能含含糊糊地說道:“馮公公的情形不大好,奉了慈聖老娘娘懿旨,太醫院的兩個太醫輪班守着。”

儘管劉百川沒說前因後果,但之前張四維下了死力氣打聽,小皇帝和李太后的那番母子鬥法他還是探聽到一些,也知道馮保好像有點損傷。然而,張四維絕對可以確信,自己之前獲知的所有消息中,都絕對沒有說什麼馮保很不好這等傳聞。也就是說,在他判斷了馮保的動向之後,昨夜在他的視線之外,絕對還發生了什麼他不知道的事情,而也就是這件事情,徹底讓他丟掉了翻盤的最後一丁點可能。

非常可能是小皇帝也同樣不冷靜,又做了什麼非常離譜的事情!

“大哥……”

見張四教面如死灰,張四維就笑道:“豈能以一時成敗論英雄,高新鄭是沒有兒子,只有嗣子,我張家卻子孫興旺,更何況我的伏闕為國為民,天下有的是有識之士,總不至於全都以成敗看我!我眼下就啟程回鄉,你在後頭收拾了東西,慢慢趕上,我們兄弟回鄉再敘話!”

儘管張四維說得豁達,但張四教和張四維之間就相差那麼五六歲,自然聽得出長兄不過色厲內荏,心中絕對不可能不失落不沮喪,只不過是用這樣的方式寬慰他,同時也寬慰自己。他只能深深吸了一口氣,低聲說道:“是,大哥一路保重。”

正如張四教想的那樣,當兩個小童緊急收拾了一些行李衣物,要跟着上馬車時,張四維卻吩咐他們把行李放進來,讓他們隨車騎馬,不要上來。等到車簾一落下,單獨相處的張四維那原本看上去堅韌到沒有任何變化的臉上,就猶如被砸碎的瓷器一樣完全破裂了開來。他將手完全埋在雙掌之間,心裡滿滿當當全都是失敗的苦楚。上一次被殷士儋臨走時的含恨一擊打得不得不回歸蒲州時,他也曾經品嘗過一次這樣的苦果,可那一次他還有資本。

現在呢?李太后從前有多恨高拱,如今只怕就有多恨他。小皇帝被他和張泰徵所謂父子失和,他逼死長子的傳聞所惑,再加上他的一系列舉措全都被人死死克制,只怕一面厭棄了他,一面更要嫌棄他沒手段。至於張居正,從前援引他入閣,不過是因為他的資歷足夠,而且要做出讓高拱一系人馬放心的姿態,向高拱任用過的督撫釋放一個唯才是用的信號,何嘗就真正信任過他?至於餘下的,馮保,汪孚林,那已經不用說了,儘是死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