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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探出來的這麼個腦袋,還有這突兀的一句話,讓汪孚林嚇了一跳,這才看到葉小胖不知道什麼時候藏在了樹後。對於這個講義氣的小胖子,他好感不少,剛要開口答應,卻突然想到了葉明月,便狀似無心地問道:“橫豎正對官廨後門,葉公子想去坐坐,我自然隨時歡迎。不過,你不對你爹或是姐姐打聲招呼?”

“姐出去參加衣香社的聚會了,沒回來呢。”葉小胖哪知道汪孚林那點花花腸子,想也不想地把姐姐賣了,隨即又着重強調說,“爹對汪小相公素來看重,知道我跟着金寶秋楓去你那,絕不會有什麼二話的。”

“那你就去吧。”汪孚林記住了衣香社這麼一個名字,見葉小胖又驚又喜,拉起金寶就要跑,他突然又將人一把揪住了,“我有點事要和前頭縣衙里的幾個胥吏說,還請葉公子給我找個地方,順便借我個人。”

葉小胖急着去金寶的新家參觀,順便偷個懶,哪裡會去尋思汪孚林讓自己幫的忙是什麼意思,二話不說就答應了。他直接把汪孚林帶到了知縣官廨最外頭的一間小穿堂,又去叫了一個從寧波府老家帶來的年輕小廝,囑咐他萬事都聽汪孚林的,立刻就拉上金寶走了。秋楓本還想留下來幫忙做點事,卻同樣被汪孚林三言兩語硬是打發了回家。

他今天就是打算狐假虎威,借一下葉大炮和葉小胖的勢,留着自家人幹什麼?

葉小胖借的小廝還算機靈,須臾就按照汪孚林的吩咐,從前頭壯班的直房裡,把班頭趙五爺給找了過來。趙五爺認得這小廝是葉鈞耀的貼身人,原還以為是葉縣尊見召,等匆匆趕到之後一進門,卻發現等自己的是汪孚林,他登時大吃一驚。看到汪孚林用吩咐自家下人似的語氣,叫那小廝在門前看着,他就更加不敢小覷這個十四歲的小秀才了。

“趙班頭,今天特意讓人請你來,實在是有一件事我想要請你幫我一同參詳。”

笑容可掬地請趙五爺在身邊坐了,汪孚林這才將那剛剛呈給過葉鈞耀的卷宗放在一旁的小几上:“還請趙班頭幫忙看看這些東西。”

汪孚林與劉會之間,還有段患難之際見真心的經歷,可和趙五爺就是純粹靠程乃軒牽線搭橋而建立起來的關係,相對而言要不穩定得多。所以,昨天在縣尊書房,汪孚林硬是幫着葉鈞耀把商議夏稅絲絹一事的時間點推遲到了八月,收留了帥嘉謨的趙五爺心中就有個疙瘩。這和普通的芥蒂還有所不同,他更在意的是汪孚林背後的汪道昆。

畢竟,那是歙縣乃至於徽州府都極其有話語權的鄉宦,而且這位鄉宦起複的可能性還很大!

他來這裡之前,已經聽說了汪道昆今日來訪,而後汪孚林一路把人送出去後,又折返回來見縣尊的消息。理所當然的,他覺着汪孚林肯定是汪道昆的代言人,這會兒打開案卷掃了一眼那些條目,他卻有些迷糊。

因為松明山那邊汪二娘被騙的消息有汪道貫儘力遮掩,並未傳揚開來,他自是不知;可連年詐騙案高發的態勢,他這個班頭又怎會不曉?

可問題在於,這些騙子當中固然有流竄犯,可也有不少是本地那些猶如滾刀肉的棍徒從中作祟,一個不好就很容易踢到鐵板。萬一大動干戈,他這個壯班班頭可以說是吃力不討好!

趙五爺看案卷,汪孚林卻在眼睛一眨不眨地觀察人,從趙五爺表情的微妙變化中,他就察覺到對方知道些什麼,但也同樣在顧慮些什麼。他不動聲色,親自提壺給趙五爺倒了杯茶,笑吟吟遞了過去。

果然,看到茶送了過來,趙五爺不好再沉默,欲言又止地問道:“堂尊打算要追查這些案子?”

“不是縣尊。”汪孚林輕描淡寫地否定了趙五爺的猜測,這才嘆了口氣說,“趙五爺,我們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程公子也好,葉縣尊也好,都對你評價相當高。知道你嘴最緊,不至於往外亂說,我實話告訴你,是我嫡親妹妹被人騙了,我咽不下這口氣,這才想私底下請你這熟人幫忙!”

面對這個答案,趙五爺實在是有些意外。如果是私事,他和汪孚林也算是有點人情往來,請了他到家裡去私談不是更好?又怎會在這縣衙後頭知縣官廨的一畝三分地上?他家裡世世代代都在壯班當差,一點一滴熬到眼下這位子上,眼力腦筋都不知蓋的,須臾就腦補了起來。

從前那些懸案暫且不提,但堂尊上任之後的這些案子,若是每一樁每一件都沒有一個結果,那堂尊的威望何在?而堂尊若是威望不足,八月之後面對的是五縣縣令,還有那些數目龐大的鄉宦,他還怎麼想辦法推動夏稅絲絹均平六縣?可這種案子堂尊也不太敢隨便沾手,於是就把汪孚林給推出來當個擋箭牌,事成之後,就可以順理成章地收穫民間好一番讚譽!

既然想通了,趙五爺立刻爽快地答應道:“這話好說,既然是汪小官人的事,那就是我趙五的事!”

“趙五爺果然義薄雲天!”汪孚林笑眯眯地給趙五爺戴了一頂高帽子,隨即就從文書袋中拿出自己昨夜做的那些筆記,拿出其中一張,推到了趙五爺面前,“趙五爺,騙我那親戚的是一個老傢伙,而我調看過先頭那些案子之後,發現確有四五件都是如此。這樣利用別人的憐老惜貧之心,如若不加以懲治,那麼世上還有誰敢老吾老以及人之老?”

這種壞人變老的典型,一定要嚴厲打擊!

趙五爺沒想到汪孚林連辦這種案子,竟然也要引經據典,但他既然想通了,哪敢真覺得這個小秀才迂腐。他仔仔細細看過那張筆記小紙片,沉吟了好一會兒,這才不太確定地問道:“汪小相公的意思我明白了,但這種騙子最是狡猾,此時又不知道身在何處。若是能知道此人形象,我倒是可以把壯班所有人都調動起來,撒出去全城大索!”

“又不是什麼通緝要犯,只是我自己的一點私事,全城大索就實在太小題大做了。我的意思是,請趙班頭挑幾個嘴緊的妥當人準備,我到時請你幫忙。”

趙五爺沒聽明白汪孚林到底怎麼個打算,可既然並非全城大索,需要折騰無數人跟着忙,而是只需要動用一小部分人,他也就沒有再推三阻四,爽快答應了下來。等到汪孚林起身把他送到了穿堂門外,他見那小廝果真一直守着,心中頓時一動。他多長了一個心眼,還是悄悄到縣尊書房那轉了轉,花錢買通了一個在門前伺候的僮僕,然後“湊巧”等到了出來的葉鈞耀,立刻便上前行禮。他剛開口試探了汪孚林見自己的事,便得到了一個清楚無誤的答覆。

“孚林吩咐的事,你務必要盡心盡責,但記住,不要聲張!”

橫豎只是口頭上吩咐,又不是正式出牌票,葉鈞耀樂得用這種方式給汪孚林撐個腰。於是,趙五爺徹底打消了心底所有疑慮,等回到直房之後,他在腦海里將自己手下所有人過了一遍,立刻就有了主意。

既然這是在堂尊面前刷好感的好事,到時候他不但自己要親自上,還要把最可靠的那些心腹帶上。反正抓一兩個典型殺一儆百而已!

見完趙五爺,汪孚林又讓那小廝先後從縣衙前頭的三班直房之中,先後請了三四個正役副役過來喝茶,而這是他剛剛見趙五爺的遮掩,態度亦是客客氣氣,可只是拐彎抹角閑聊一陣子。最後,當見到當初去松明山提領自己進城的快班正役許傑時,他便笑着說道:“又和許爺見面了。”

不過一個多月的功夫,許傑親眼見證了汪孚林從一個連功名都岌岌可危的小秀才,成長到徽州城中人人津津樂道的傳奇人物。儘管這個傳奇的程度還不能和什麼進士舉人那樣的科場名人相提並論,但也已經足夠讓人驚嘆了。如今回過頭來再看看倒霉地被革除出去,又連親叔父劉會都與之一刀兩斷的劉三,他不得不感慨自己當初會做人。這會兒,他賠足了小心笑道:“怎敢當得起小官人如此稱呼,直呼我名字就行了。小官人才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好氣色。”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當初許傑和馬能對自己態度不錯,眼下汪孚林自然也對人不同。他又依樣畫葫蘆給人倒了杯茶,這才笑道:“許爺客氣了。今天我請你來,是有件事想請你幫個忙。你是快班老手了,我家裡有個佃仆,不久之前贖身走了,可他卻偷了我家裡幾樣東西。因事情不太光彩,也不好聲張。此人最好賭,許爺能否幫個忙,在縣城府城那些地下賭窩,看看可有此人的下落?”

他相信,只要人在城裡,那麼狗肯定改不了吃屎!

許傑還以為汪孚林想說什麼,一聽到是這麼簡單的一件事,他問清人名以及大概相貌之後,立刻拍胸脯答應了下來。這種三教九流匯聚之地,往往都和三班六房脫不開關係,汪孚林又並不是請他抓人,只不過要個大概下落,這對他來說簡直是舉手之勞的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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