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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葉縣尊家的小小慶功宴上,汪孚林關於綠野書園和西園雅舍的構想,並沒有立刻傳揚出去。可是,在他和程乃軒立刻開始大批僱人整修西園和綠野園,同時汪孚林親自到績溪縣補交了胡家之前拖欠的夏稅秋糧之後,綠野書園和西園雅舍之事立刻和王汝正灰溜溜離開徽州這個人人喜聞樂見的消息一起,猶如旋風一般在徽州一府六縣之中席捲開來。

胡宗憲的忌日正祭完結之後,王汝正登門發難,而後戰場轉移到歙縣預備倉,接下來又在義店門口展開一場唇槍舌戰,最終王汝正敗走這一連串戲碼,簡直讓人應接不暇。可在聽說朝廷發還胡家房產之後,還有不少人認為,胡松奇說不定會對之前出賣的這兩處胡宗憲昔年舊居有什麼想法,到時候原本做好事的義店很可能會反而惹了一身騷。可汪孚林不是把兩處園林當私宅,而是公益化用來紀念胡宗憲,立刻把可≮萬≮書≮吧,wansh※uba.co¤m能跳出來的胡松奇置之於極其尷尬的境地。

不但如此,汪孚林親自去績溪縣衙補交那一千五百兩銀子的夏稅秋糧時,還特意把消息宣揚開來,有意激得百姓去縣衙求公道——畢竟,胡家固然沒交那八百多畝地的夏稅秋糧,這筆錢卻被飛派到了其他人身上——據說,績溪縣衙一下子也不知道多少人蜂擁而至堵門,績溪縣令舒邦儒據說都快崩潰了。這還是大多數人都不知道王汝正背後攛掇的人就是他,否則,這位和治下子民作對。和上司同僚作對的績溪縣令就別想再干這個父母官了。

可如今新聘的師爺程文烈跑得無影無蹤。舒邦儒又不可能張揚此事。這就得自己親自上陣對付這些百姓。前兩任縣令死死捂住的袒護胡家這一層蓋子被掀開,涉及到績溪縣衙的不少胥吏和差役,若是舒邦儒魄力足夠強,當然可以用和當初葉大炮差不多的辦法,把這些人給擼掉換成自己的心腹。但問題在於,葉大炮至少還能爭取到均平派的站隊,戶房老手劉會的投誠,可誰都知道績溪縣令舒邦儒是被段府尊厭惡的人。誰還會投靠他,又哪來的心腹?

“一縣之主有多不好當,尤其接下來還會面臨秋糧徵收難題,那位舒縣尊恐怕立刻就能深深體會到了。”

這是汪孚林大搖大擺從績溪交了錢回來,對程乃軒說出的話。而何心隱說話算話,又拉了沈明臣茅坤跑了一趟龍川村胡家老宅,本待反悔的胡松奇最終不得不偃旗息鼓,接受了西園和綠野園就算髮還,也不再屬於自己的現實。他也沒辦法不接受,家裡要錢沒錢。要人沒人,最要命的是他現在名聲跌到了谷底。哪裡還敢冒天下之大不韙跳出來爭?甚至於依稀相識的小北,他都已經沒心情去追究了,只希望朝廷對胡宗憲的平反能夠快一點。

最好能讓他享受到恩蔭又或者世襲!

這是胡松奇的想法,汪孚林半點也不關心。此時此刻,他正帶着許老太爺推薦給他的,號稱最擅長修繕園林房屋的一位工匠,在西園之中一路走一路商量如何修舊如舊。工匠名叫吳三奇,三奇是後來人家給他加上的綽號——所謂三奇,一是記性奇,十年前修的園子還能對每一處格局清清楚楚如數家珍;二是手藝奇,尤其是設計和石匠手藝,他敢說第二就沒人敢說第一;至於第三,則是脾氣奇,不管是什麼縉紳鄉宦,看不順眼的活計絕對不接。

因為他手下一批工匠是整個徽州城最好的,工錢也公道,不少人家都對他客氣,那些被回絕的固然沒面子,也只能另找別人。

至於汪孚林的這筆生意,吳三奇不但問也不問怎麼修就一口答應,而且還回絕了其他人家。用他的話來說,就算當年胡部堂興許有點貪贓之類的罪過,可功大於過,怎也不至於那般下場。現在這西園雅舍要修好以供別人來參觀憑弔懷念,這樣的活計他就是不收錢也接。而且,他自豪地表示,當初從許家等幾家出資人手中,接下每年暗中修繕西園和綠野園這兩趟活的,那就是他。

“修舊如舊,盡量恢復當初西園和綠野園原貌……小官人,現在我是真信,你不是為自個,而是為了胡公,為了咱們徽州人,這才吃下這兩處園子!”吳三奇一邊說一邊摩挲着一棵參天大樹,這才轉身笑道,“這兩處園子是不止一千五百兩銀子,但當初都是小修小補,荒廢了這麼多年要修到能住人,至少還得幾千上萬的銀子投入進去。”

“我也知道,我眼下拿不出那麼多錢,所以我的意思是,分片修復,分片開放。”汪孚林直言不諱道出了自己的經濟狀況,緊跟着又說道,“而且,勞煩吳師傅先給我整修出兩個能住人的院子,胡公當初的幕賓沈先生等人想要重回故地住幾日。”

吳三奇對此自然滿口答應。等到汪孚林一走,他站在這寒冬之下空空蕩蕩的西園之中,突然捋起袖管,舉起堅實的胳膊用力揮了揮。

胡部堂,且看我讓你昔日住所重放光芒!

汪孚林確實還有不少事情要忙,答應糧商們的收糧要作數。想當初他賣到杭州的那一批一萬石糧食,價格高到斗米一百二十錢,按照銀兌錢的通常比例,而不是收賦稅時的比率,賣價高達一石米一兩五錢以上!而現在,據說那邊的米價已經回落到斗米八十錢,跌去了三分之一。

儘管現在他給那些糧商的收糧價格,算是拿自己的利潤去貼補別人,收的價格比市面上如今鄉民們出售的價格要高許多,但在他看來,這不止是千金買馬骨,進一步收攏糧商對米業工會的凝聚力。而且秋糧徵收在即,屆時大批糧食上市。到時候收糧之後。那些休寧糧商也一致通過。將由他作為代表統一對外運作。儘管徽州並不是糧食產區,也不是主要的糧食消費區,但作為一個整體對外議價,汪孚林自然相當注重這個話語權。

更重要的是,他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把持今年收糧的價格,不至於穀賤傷農。

“好不容易賺了將近七八千兩銀子,這一倒出去就是三千!”程乃軒現如今化身為守財奴第二,進賬的時候興高采烈。可一聽到竟然要從口袋裡掏錢出去,他便立刻愁眉苦臉。雖說米券又發行了兩期,如今賬面上根本不缺錢,但看到汪孚林的花錢如流水,他還是有些心驚肉跳。

“錢攢多了埋在地底下,那又不能像種樹一樣又變出錢來,只有花出去,才會錢生錢,利生利。”汪孚林沒好氣地諷刺了這傢伙一句,隨即笑嘻嘻地說。“放心,不會少了你到時候去迎娶許家大小姐的聘禮。”

說到自己的未婚妻。程乃軒就啞口無言了。要知道,他上次去許村岳家拜會的時候,未來岳母對他的歲考一等表示祝賀,但未來大舅哥卻對他的吊榜尾冷嘲熱諷,顯然是對他從前那些亂七八糟的折騰很不滿。人家是舉人,他卻只是秀才,因此只能忍氣吞聲。可不論是誰,對於他和汪小秀才相交莫逆這一點,全都評價甚高,現如今他也算是歙縣乃至於徽州的年輕商業俊傑之一,而且還是年紀第二小的那個。

“今年的秋糧,那位汪老太爺真的不會再出幺蛾子了?”

“這次胡部堂的忌日,你看他都只是派了個孫子中規中矩行禮,沒有跳出來蹦躂。而且,王汝正的狼狽,舒邦儒的窘境,再加上之前歲考那番鬧騰,這些教訓他要是再不記得,這麼大年紀也就白活了。這次秋糧咱們求穩,這是段府尊葉縣尊乃至於大多數人都希望看到的,誰破壞誰就是公敵。”

在這次從休寧糧商手中收了六七千石糧食,得知王汝正已經主動求去,免得被革職的尷尬,汪孚林這次就心安理得將糧食存進了歙縣的預備倉中,隨即把接下來的收糧事宜丟給了葉青龍,以及主動送上門來的那個家裡開客棧的小夥計於文,自己則是心安理得地搬進了已經收拾出兩個院落的西園。沈明臣和茅坤都是有家室有學生有自己生活圈子的人,故而年關將近,他們雖說重回昔日舊地,最終卻只住了不到十天就告辭離開。

不消說,汪孚林給他們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哪怕並不知道此次操辦胡宗憲忌日的真正的推動者之一就是這個小秀才,現有的這些也足夠他們驚奇並津津樂道了。儘管他們並非在朝之人,但交遊滿天下卻不是虛言,因此,名義上和他們同時離開,隨即卻悄然潛回西園的何心隱竟是開了個玩笑。

“日後把你的名聲推到江南乃至於福建湖廣的人,就得靠他們兩個。”

嘴裡開着玩笑,何心隱卻下手穩准狠地直接在汪孚林大腿上敲了一記,面上的笑意無影無蹤:“要想日後不被人下黑手,眼下就得吃點苦。要知道,再有錢有勢,請上百八十個護衛也是犯忌諱的,就算一路官當到閣老也是一樣。所以,我平生最佩服的便是陽明公,論學術雖不能說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卻也已經震古爍今,而若論武藝,拉弓射箭擊劍無所不能,更曾經平朱宸濠之亂,當真是吾輩楷模!”

汪孚林早就從戚良這位騎術老師身上體會到了簡單粗暴,如今再體驗一次,又聽到何心隱直接把王守仁拿出來打比方,他只覺得哭笑不得。

這天下多少年才出了一個陽明先生?學術武功全都震古爍今他是做不到了,只要能趟平官商兩條路,他就心滿意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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