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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算不算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汪孚林有些不好意思地給凃淵行過禮,這才訕訕然問道:“府尊這話從哪裡聽來的?哪有此事,我只不過和葉縣尊私交甚篤。”

“是私交甚篤,他都把女兒託付給你一塊帶來杭州郊遊了,是把你當成乘龍快婿了吧?”

凃淵笑眯眯地說了一句,見汪孚林趕緊解釋,他就收起了笑容說:“你眼下也算是杭州城有名人物了,城門那兒每日進進出出查路引的那些人,全都是通着各處官府和大戶,誰進城了誰出城了都會第一時間報上去,所以你帶着這些人一來,早就有信送到了各處,虧你居然還第二天才給黃推官送的帖子,第三天才來見我!你這年紀正是應該勤學苦讀的時候,玩心這麼重怎麼行……”

眼見凃淵竟然又有長篇大論的趨勢,汪孚林頓時暗自叫苦。想當初第一次見這位杭州知府也是,不由分說就被噴了個滿頭包,沒想到如今時隔一個多月再見面,竟然還是免不了如此。他有些鬱悶地給黃龍使了個眼色,見人笑眯眯抱着雙手只不作聲,竟看他挨訓,他唯有暗自哀嘆自己這運氣。總算這一次凃寓俁ア俚惲儺、偎擔琺..c↗omㄓ興酥疲皇喬么蛄思婦渚妥鈧兆x絲冢虻嬌兆癰轄艚饈偷潰骸笆翟謔俏壹依鍃礁雒妹么用懷齬罩藎獯渭抑辛礁魴〉母詹渭恿爍浴?

這一次,輪到凃淵詫異了。不等汪孚林說完,他就挑眉問道:“你家裡還有弟弟在科舉?”

“不是弟弟。是養子。還有一個是……”秋楓這身份汪孚林想來想去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乾脆就把事情原委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這一次,就連剛剛一臉看好戲架勢的黃龍,也漸漸露出了訝異的表情。徽州府人好讀書,這是有名的;而很多商人都是由科場無成的讀書人轉來的,這也同樣是有名的;故而徽州不少商人都有儒商美譽。然而,兩個出身貧寒經歷坎坷的少年,卻不約而同全都是哪怕偷聽也要讀書,這怎能不叫兩位進士出身的官員百感交集?就連從前對汪孚林不務正業頗有微詞的凃淵。這時候也不禁點頭贊道:“這事做得好,造就兩個童生,孚林你積善不少啊!”

“府尊何不回頭讓孚林帶來見見?我也有些好奇孚林家裡這兩個小傢伙呢。”

凃淵立刻點頭應允,汪孚林求之不得,當即答應了下來。之前那次他離開杭州太倉促,和凃淵雖說可稱得上患難之交,但彼此了解全憑道聽途說,今天這再次相見,不必拘束,談話間也就輕鬆得多。當然。他最終還用開玩笑的口氣,提到了昨天和張泰徵在西泠橋附近那家林記小館吃飯的經歷。

儘管之前碰到張泰徵是突發事件。那家小館的店家夫妻遇到有人奪產也是突發事件,但他這個人的宗旨素來是突發事件不但要處理好,還要為自己爭取最大的利益。既然眼下杭州知府和主管刑名的推官都在這裡,不通個氣豈不是可惜了?

當聽到汪孚林三言兩語把張泰徵和許二老爺全都給擠兌上了賊船,凃淵臉上固然笑着,但眼神中卻殊無笑意。黃龍則是皺了皺眉,隨即乾笑道:“東南之地向來有一句俗語,寧得罪於朝廷,無得罪於官長;寧得罪於小民,無得罪於巨室。這些巨室大戶,做事一向霸道,有恃無恐,孚林你倒是強龍一來就壓地頭蛇,還把人家給拉下了水,只怕這時候張公子後悔透了請你吃這頓飯吧?”

“這不是我一個人肩膀單薄嗎?不拉上兩個人做靠山,我怎麼扛得住?”汪孚林嘴裡這麼說,眼睛卻朝凃淵亂瞟,“那副楹聯和店招,全都是張公子寫的,府尊要不也賞我一個面子,給隨手寫一幅中堂?”

不等凃淵答應或是拒絕,他又補充了一句:“當然,這是我自己帶回家去,要當成傳家寶的。最好是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作舟之類的名言警句,以後若是我家金寶他們不好學,我也好押了他們在凃府尊這中堂面前,好好教訓教訓。”

凃淵本來還暗自惱怒汪孚林也太會作怪,聽到這方才忍不住笑了。儘管他認識汪孚林這個小秀才,也就是在那一天一夜的危機處理現場,後續事宜則是黃龍與其打交道的,要說深交實在談不上。可這個分明年不過十五的小少年,一點都沒有這年頭那些讀書郎一般在尊長面前循規蹈矩,戰戰兢兢唯恐走錯一步的習慣,而是揮灑自如,嬉笑怒罵一如平常。於是,他一板臉,二話不說直接來到了書桌旁,略一思忖便鋪紙磨墨,末了竟是一聲不吭潑墨揮毫。

汪孚林也就開個玩笑,沒想到凃淵竟然真寫。他正想說道什麼,黃龍就悄然來到他身後,低聲說道:“你怎麼知道府尊一筆好字?他最討厭那些藉著求字,變着法子送禮的傢伙,所以幾乎沒幾張墨寶流落在外。走,上去看看他寫的什麼?”

當最後從府衙告辭出來的時候,汪孚林懷揣一副“為富不仁,為仁不富”橫卷,着實有些又好氣又好笑。凃淵的一片好心他當然能夠理解,不就是敲打他讀書做官治國平天下那是大道,不要一個勁地琢磨怎麼賺錢嗎?然而,他揣着字出府衙的這一幕,很快就被那些知道他今天到戶房辦了些什麼事的差役小吏給看了個正着。一時間,汪孚林從凃府尊那裡成功要了一幅字的新聞,連帶之前那些消息,迅速往某位陳老爺那邊瘋傳了過去。

而汪孚林出門這會兒,午睡補眠之後起來的葉明月,也親自讓人送帖子給了張泰徵的兩個表妹,甚至約好了後日再過去一趟,當然,順道打探了一下人家家裡的情形。不打探不知道,一打探就嚇了一跳,敢情還是有幾分淵源的人。

張泰徵那位關係其實不算很近的堂姑姑,嫁的是兩浙鹽運使史桂芳,這要是放在宋朝又或者清朝,絕對是一個肥得流油,哪怕是進士也會搶破頭的美差。可在如今這年頭,卻出現了一個怪現象,那就是進士出身的官員大抵都不願意和這種需要周旋於巨商大賈之間的職位打交道,視其為濁流中的濁流。然而,史桂芳卻是根正苗紅的兩榜進士,而且是有名的大儒陳白沙,也就是陳獻章再傳弟子的弟子。

當汪孚林從杭州府衙回來的時候,徑直到葉明月那邊想去和她說一說凃淵那邊的反應,可才剛到門前尚未來得及讓僕婦通報,他就聽到裡頭嘰嘰喳喳一片鶯聲燕語,顯然除了葉明月和小北,汪二娘和汪小妹也在這裡,他雖說無意做門前偷聽的角色,可偏偏小北這時候說的話讓他聽得有些出了神。

“這位史運使當初和爹一樣,都是首任官就當了歙縣令,又是有名的大儒,我和姐姐在徽州常常去各家走動的時候,這才聽人說過。他當初做官的時候,為人最是直爽,動不動就噴人一臉唾沫星子。如今這位謝大宗師之前督學南直隸的,是耿定向耿大宗師,那也是泰州學派有名的大儒,那時候史運使正好賦閑在南直隸一帶訪友,相傳因為耿大宗師一句話說得不對,就和人吵了個天翻地覆。事後,耿大宗師還捏着鼻子送了人一個綽號。”

汪孚林聽到這裡都覺得好奇了,笑着重重咳嗽一聲,等進去之後,他就直截了當地說道:“什麼綽號?”

“排毒散。”小北一本正經地吐出這三個字,緊跟着解釋道,“這位耿大宗師說是自己交了三個好朋友,一個是正氣散,一個是越鞠丸,還有一個就是這位排毒散。我娘說,耿大宗師那人從前挺好的,可這些年官場浸淫,有些道學迂氣,只怕是嘴裡這麼說,心裡卻想着趕緊離這三位遠遠的。”

聽小北這麼說,汪孚林心裡倒在想,那個史桂芳這麼難打交道,實在不行要麼就別拖上那兩位表小姐了?可他正這麼想,迎面就飛來了兩句話。

“這樣越是直爽的人,其實就越是好打交道,只要把話好好說就行了。後天我去見兩位史家小姐,你們誰想一塊去?”

葉明月這話一出,卻是冷了場,汪二娘和汪小妹不耐煩拘束,再說史家小姐文縐縐的,她們實在是不太習慣。到最後,還是小北硬着頭皮說道:“姐,要不我陪你去?”

話雖如此,真看到葉明月點了頭,想到要上那史家去,小北還是有些蔫了。直到汪孚林活絡氣氛似的拿出了凃淵贈送的條幅,她們才嘻嘻哈哈地針對為富不仁這四個字彼此打趣了起來。而汪孚林只隨口問了一句金寶秋楓和葉小胖怎不在,得知方先生和柯先生揪着這三個學生去四處會友了,他便忍不住打了個寒噤,暗想幸虧自己起得早走得快,否則興許會被一塊拎上。

此時已經臨近黃昏,這家客棧卻是不但以房舍潔凈出名,各種小菜也極為拿手。汪孚林等人昨天逛了一天半夜的西湖,當然沒興趣再出門,當下就叫人送餐到房間。然而,酒未上桌菜未來,掌柜卻先來了。當汪孚林聽到外間僕婦通報,有些納悶地出了門時,就只見人正訕訕地站在院子里。

一看到汪孚林,掌柜就立刻快步上前,雙手呈上了一張外頭大紅燙金的帖子。汪孚林接過來打開一看,就只見裡頭那張天青色灑金箋上,赫然寫着薄備水酒,恭請汪兄蒞臨的字樣,下頭落款只有一個陳字。

掌柜唯恐汪孚林不知道誰下的帖子,趕緊解釋道:“小官人,陳老爺派來的船已經在客棧後頭等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