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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學大宗師主持的道試和科考都是按道劃分,如此不會一次性集中太多考生,也利於管理。,所以,此次徽州府這些來考鄉試的秀才,大多都是從科考脫穎而出的佼佼者,反倒是經由錄遺而殺出來的就只有區區一個,再加上大家都在這新安會館住了那麼多天,自然也算是熟識了。汪孚林雖說這一科才參加鄉試,但三年前的徽州府城狀元樓英雄宴,他就曾經搶掉了最大的風頭,今年這批參加萬曆元年鄉試的秀才不少都是參加過上屆鄉試的,大多認識他。

正因為認識,也很清楚汪小官人的某些名聲,所以不管心裡如何,表面上卻都對他頗為客氣。然而,這其中並不包括那位婺源的江文明相公。

江文明這一年二十有六,出身貧寒,乃是有名的婺源才子,連日以來一貫是汪孚林出現的場合他必定不會露面,在某些小圈子裡也對其嗤之以鼻,甚至對程家汪家從商賈起家頗為鄙薄。然而,此人才華卻着實是一等一的,徽寧道科考乃一等第一名,歲考更是常常名列前茅。

程乃軒對此早就心裡不痛快了,私底下便對汪孚林說過好幾次,住的是人家商賈提供的房子,吃的是人家商賈提供的飯菜,你一文錢不掏,說什麼風涼話,有本事自己去南京城找地方住!

可這會兒程乃軒的驚呼卻沒有什麼幸災樂禍的意思,反而有幾分義憤。而汪孚林聽明白之後。瞅准了之前那個帶頭的軍官潘二爺,徑直上前問道:“敢問各位把江公子當成縱火的兇嫌捕拿,是有目擊者認出了江公子。還是從他房裡搜出了什麼證物?”

潘二爺對汪孚林和程乃軒二人都還留有頗深的印象,畢竟遇到官兵搜查還能淡定自若地下棋,不是膽色太肥,就是背景深厚,因此見汪孚林排眾而出開口質問,四周圍的嘈雜喧嘩須臾就沒了,他也不好太過怠慢。正躊躇間,卻有人在幾個軍士的簇擁下大步過來了,正是他的副手應隆。應隆之前在前院帶着如狼似虎的軍士逐間房搜查。看慣了那些生員敢怒不敢言的面孔,此刻瞅了一眼汪孚林那藍衫,便冷笑一聲道:“東城兵馬司辦事,你有何權過問?”

“現在正是鄉試之後。滿城兩三千名秀才本就尚在躁動之時。各位奉上命查案抓人也無可厚非,我是無權過問,可東城兵馬司在新安會館抓到了人,難不成就不能給大家一個緣由,給大家一個安心,也好歹讓江公子心裡明白?”

應隆登時臉色一黑,想到別人給自己捎帶的口信,他就又強硬了起來:“老子沒工夫和你廢話。來人,把那小子押走!”

汪孚林見此人眼神閃爍。卻偏偏就不肯接自己的話茬,頓時疑雲大起。雖說和江文明沒什麼交情,但南京新安會館代表的是徽州一府六縣,哪怕平時有再多的矛盾,這時候卻也不能不管不顧,因此,他只能對着那位沉默不語的潘二爺拱拱手道:“既然那位軍爺不肯給我們一個回答,那敢問潘二爺可否能給我等一個回復?如若不能,那我只能帶着其他生員到應天巡撫衙門去陳情了!”

聽到應天巡撫衙門六個字,剛剛安靜下來等汪孚林出面的生員們頓時群起附和:“對,我們去應天巡撫衙門請張巡撫給個公道!”

“抓人怎麼能連個說法都沒有!”

“東城兵馬司莫非就沒有王法不成?”

那應隆見潘二爺臉色陰沉,頓時覺得有些不妙。等看到潘二爺目光冷峻地往自己看了過來,他只能慌忙趕上前去,低聲說道:“潘指揮,不過是個窮書生,別被這些酸秀才給嚇着了,他們也就是說說而已。其實,是有人指名了要落那小子的名聲……”

這話還沒說完,他就只見潘二爺眼神一寒,到了嘴邊的後半截話不由自主就吞了回去,耳邊卻傳來了潘二爺低沉冷冽的聲音:“先不說徽商富甲東南,就說如今在朝為官的徽人有多少,你算過沒有?若你在別處把人拿走也就罷了,你竟然會蠢到在新安會館干私活,你的腦袋裡都裝着什麼?”

幾句訓斥之後,潘二爺面上卻露出一副從手下那裡打聽情況的樣子,隨即沖左右使了個眼色,等到他們上前護持住了面上一陣青一陣白的應隆,他這才踱到仍被死死架住的江文明面前,見他和畫像上的人並不相似,就隨口詢問了幾個問題,見顯然被嚇着了的江文明雖說有些結結巴巴,回答卻還有些條理,最重要的是,書肆縱火案發生的時候,人根本就和幾個同窗在另一處地方,不在場證明是鐵板釘釘的,他登時心中更怒,當即喝令手下軍士把人放開。

緊跟着,他就和煦地拱了拱手:“下頭人不懂事,委屈了江相公。”

潘二爺這個副指揮畢竟是正七品官,儘管剛剛那些軍士確實有辱斯文,可他這樣一賠禮,江文明雖說仍有怨恨,終究也只能揭過。而潘二爺賠過禮之後,卻又笑容可掬地向汪孚林拱了拱手說:“幸好這位相公多提醒一聲,否則抓錯了人,我也要擔干係,多謝。”

汪孚林這會兒更確定有貓膩,可人家既然願意找台階下,他當然不會煞風景,當即回禮道:“剛剛若有冒犯,還請見諒。”

“哪裡。”儘管潘二爺更想知道的是汪孚林的來歷,可眼下顯然不是什麼好時機,他微微頷首,隨即吩咐道,“好了,這座新安會館已經都查過了,且去別處查!”

眼見剛剛翻得四處雞飛狗跳的東城兵馬司官兵就這麼如同潮水一般退去,大堂里的秀才們先是寂靜了好一陣子,隨即就爆發出了一陣歡呼。汪孚林之前就給他們擋了不少挑釁,這次又把東城兵馬司給擋了回去,而且還不是拿出家裡人的後台顯擺,而是拉着大家一起造聲勢,當然人人都覺得面上有光彩。

至於江文明的幾個好友,當然是趕緊詢問江文明的情況,然後又把人拖到了汪孚林面前。不論從前有什麼樣的芥蒂,今天險些被抓到東城兵馬司去走一圈,哪怕能囫圇出來,這名聲體面全都沒了,江文明訥訥道謝的同時,臉上卻也漲得通紅。汪孚林當然樂得繼續做好人,半點不計前嫌不說,還安慰了這位飽受驚嚇的婺源才子一番,隨即支使程乃軒送了人回房,卻又留下了他的幾個好友。

“剛剛那情形看着有些詭異,江兄之前是得罪過什麼人?”

江文明的幾個朋友面面相覷,好半晌才有一個人不好意思地說:“江兄鄉試之前在外參加文會詩社也很不少,他這個人向來不太留情面,也許是在那種時候得罪了人?”

不就是毒舌嗎?可他汪孚林也不差啊,要說他之前對付砸場子那幫人,新得罪的人似乎更多吧!

汪孚林有些不明所以地挑了挑眉,細細又追問了幾句,江文明的幾個朋友之中方才有人驚咦了一聲:“咦,我想起來了,之前我們幾個硬是拉着江兄去過秦淮河,在一條燈船上和一幫本地人起了爭執。江兄三首詩把人打得氣焰全消,可卻禁不住對方為首的那個公子一擲千金,把我們趕了下來,最後江兄撂下狠話說是有本事鄉試場上見真章……”

六朝金粉地之中赫赫有名的脂粉之地,秦淮河上的燈船,最是風流士子最愛,汪孚林之前也曾經被人在秦淮河的燈船上約戰過一次,所以聽了這話倒不覺得很意外,反正和他在西湖上浮香坊的經歷也就只差了跳湖那一丁點而已。然而,那人的話還沒說完,另一個就立刻一拍巴掌說:“你這麼一說,我也想起來了。為首的那個公子被人恭維是金陵十三少,說是家裡經營的全都是文房四寶古玩之類的風雅產業,哦,還有書!”

一說到書,眾人頓時想起那被燒掉的意文書肆,登時有人義憤填膺:“這算什麼,我當初看熱鬧的時候就覺得那是黑店,現在可好,還變成了誣賴人的黑店!汪賢弟,咱們聯名上書應天巡撫張部院請見,這事情不能就這麼算了!”

汪孚林剛剛拿着張佳胤的名聲去嚇一嚇東城兵馬司,那倒是無所謂,現在聽人竟然攛掇他去鬧,他就敬謝不敏了:“事情還只是臆測,再說人家也已經賠禮道歉退走了,這時候就去找張部院,就不是陳情申訴,而是無理取鬧了。正值鄉試放榜前期,大家還是先稍安勿躁,別誤了正事。”

放榜兩個字果然是澆滅一堆生員怒火的最好靈藥,七嘴八舌的聲音頃刻之間消失,甚至不多時就漸漸散去了。等到人都走了,汪孚林扭頭一看,早已經沒有程乃軒的蹤影,想了想之後便回了房。然而,小北同樣不在,留守的碧竹看到他這個姑爺回來,卻是無奈地屈了屈膝。

“姑爺,小姐帶着嚴媽媽出去了,說是在之前東城兵馬司的人裡頭看見一個熟人。”

汪孚林登時心中一動。小北口中的熟人,而他又不認識,要麼是當年的胡家舊人,要麼是她逃出胡家顛沛流離那段日子認得的人。可不管是哪種,小丫頭連個招呼都不打就追了去,嚴媽媽這樣沉穩的人非但不勸,自己竟然也跟着,顯然有些不同尋常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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