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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尋常人根本就沒有察覺到的風波,就和驟然發生一樣,悄悄平息了下去。¤,

被送去順天府衙的那幫人,既然是收人錢財與人消災,又說不出人家的底細,那就自然而然成了最理想的背鍋之人,一頓板子之下,哭爹喊娘之後下場如何,沒有人理會。

而汪孚林的清閑也只持續了兩天,這還是汪家三兄弟體恤他之前剛到京師就連番奔波的辛苦。只不過,這次就不是昏天黑地破題做八股了,汪家送來了一沓字帖。用汪道昆的話說,無論是道試還是鄉試,都比不上會試的重要性,更何況就連同考官也往往是一等一的潛力之星,對於書法的挑剔更是無以倫比。再加上練字可以靜心,順帶可以讓這幾年太過跳脫的汪孚林沉一沉性子。對於這樣的好意,汪孚林也只能無可奈何地接受。

要說無論前世今生,他一手字寫得不算差,再說考試那都得寫字工整,也沒有其他字體的發揮餘地。但越是這種工整的字,越是能看出功力來,汪道昆所送的幾本字帖,便是當朝最有名的幾位書法大家的親筆字帖,而不是刻印本或摹本,珍貴之處自然不言而喻。一連數日,汪孚林每日臨帖三千字,若非練劍強身,家中又變着法子好吃好喝的,生性好動的他早就憋不住了。

他不出門,小北本來也打算紅袖添香在旁邊陪着,可禁不住汪孚林戲稱不想做個聾子啞子,這小門小戶的又沒有什麼家務需要理會。她便只好四處去走動走動。時而去一下汪府。陪吳夫人說說話去去佛寺,時而去去許家,和許大小姐出門逛逛,結伴去佛寺求子。儘管汪孚林從來不急,汪家二老也看上去很淡定,不像是程家老太太和太太那樣心急火燎,她也不像許大小姐一樣,迫切希望立刻生個孩子。可此時站在觀音像前,她還是不由得有些怔忡。

她對生母的印象一直都很模糊,不知道母親在執意非要不惜名分嫁給父親胡宗憲,又生下她這個女兒,後來卻早早撒手人寰時,究竟有沒有過後悔?

“妹妹,妹妹?”

小北一下子回過神,見是許大小姐已經拜完菩薩直起腰來,她這才連忙起身,笑着說道:“許姐姐。這就走嗎?”

“嗯。”許大小姐和小北當初是因為許薇的關係,這才相識相交的。在和程乃軒成婚之後,與小北來往多了,情誼自然又和從前格外不同。儘管她生性靦腆,可出門上車之後,她還是忍不住輕聲提醒道,“我爹說,明年會試,他本來要出任同考官,後來因為相公要參加會試,他就避嫌了。明年乃是皇上登基之後第一次春闈,出題肯定不會偏,會往四平八穩堂堂正正的路子走……”

小北立刻凝神細聽,暗自記下。程乃軒幾乎是隔天就要往自家跑一回,蹭吃蹭喝的同時順便交流某些訊息,但許大小姐說的這些話他根本都沒提起過,顯然絕不是藏私,而是程乃軒根本就還不知道。雖不明白許國是生怕女婿嘴巴太大四處嚷嚷,還是藉此特意想讓女兒來做這個傳話人,藉此糾正一下她那內向的性子,可小北更明白的是,在翰林院位子穩固的許國透露的這些隻言片語有多麼重要。

特意繞路先把許大小姐送回家,小北看看時辰還早,就不想立刻回去。畢竟,汪孚林如今是練字走火入魔,這種時候回去也閑着沒事幹。她正尋思着要不要去什麼書生聚集的地方,打聽一下今年應試的士子中間有什麼特別厲害的,卻只聽車外又傳來了一個聲音。

“少夫人,我家小姐之前忘了一句話,特意吩咐我來對少夫人說一聲。”

小北打起帘子,見是許大小姐身邊的一個心腹丫頭,連忙笑着點了點頭。那丫頭屈了屈膝,隨即大大方方地說:“小姐聽說少夫人之前和兩浙鹽運使史家的兩位小姐結交於杭州,特意囑咐我來告訴少夫人,史大人之前已經卸任兩浙鹽運使,被召了回京,據說要進都察院。他一家人如今租住在小時雍坊的李閣老胡同,就是正德年間那位大名鼎鼎的李閣老府邸隔壁。”

對於史家二位小姐史元春和史鑒春,小北印象深刻,還記得她們都是天真爛漫卻又不失分寸的千金小姐,既然知道她們到了京師的下處,小北當然想着要過去一趟。讓那丫頭去謝過許大小姐,她就立刻吩咐車夫往西城小時雍坊去。當拐進那條曾經車水馬龍的李閣老胡同之後,她忍不住撩起窗帘看那座昔日高朋滿座的房子,卻只見青磚圍牆透出了幾分斑駁,等到了門前時,她卻發現赫然是一座祠堂。等看清楚祠堂對聯時,她下意識地叫了一聲停車。

今日充當車夫的仍然是芶不平。也不知道是信任這個隨從,還是因為之前車夫當得不錯,又或者是熟悉京城的人情地理,汪道昆直接把人派了過來。他連忙停車之後,瞥了一眼那座祠堂就笑道:“這李閣老胡同說來也巧,前後住過兩位閣老,一位是天順年間的李閣老李賢,另外就是正德年間的李閣老李東陽。正德李閣老致仕回老家之後,這裡漸漸破敗了,還是幾年前耿定向耿大人出於對同鄉前輩的敬仰,自己出資再加上募了一些錢,修了這座李氏祠堂。”

又是耿定向?他還真是老好人,當初送了父親靈柩回績溪龍川村,而在京城這邊,又連早已作古的李東陽舊宅都修繕過,想得還挺周全。

小北想着就放下了窗帘,讓芶不平繼續前行。而興許是打開了話匣子,芶不平又繼續說道:“不過李東陽這位閣老其實也頗為簡樸,這宅院小得很。而他親生兒子都死得早,後來過繼了一個在膝下,有人說什麼是他當初放縱劉瑾傷了陰德,我說那就是放屁……咳咳,少夫人別怪我說話粗俗,民間有些人便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

在芶不平的叨叨中,小北終於來到了史家的臨時居所門前。因為是剛剛得到消息後過來的,她讓芶不平去敲門時,特意吩咐說清楚自己的來歷。不消一會兒,芶不平就迴轉了來:“少夫人,門房去通報了,說是今天史家有客人來,也不知道是否有功夫接待少夫人。”

有客人?

小北心裡正尋思,史家大門口卻已經有了動靜,卻只見一個身穿寶藍色織金妝花紗袍的年輕人從門裡出來,衣衫上那孔雀金線織就的折枝花圖案在今天難得的太陽光底下顯得閃耀生輝。認出那分明是張泰徵,小北不由得多瞅了人兩眼,卻不防對方竟也朝騾車看了過來。儘管她只是把窗帘打開了一條縫,可仍舊擋不住那審視的目光。下一刻,她就只見對方竟然徑直走向了這邊。

“當初普陀山和汪賢弟一別,這一次又在京師見面了。不過一兩年的功夫,汪賢弟便已經桂榜提名,即將下春闈,實在是銳不可當。”

見對方竟然誤以為汪孚林也在車上,小北知道絕不可能是芶不平傳話有誤,因為她只讓人傳了葉家之名,顯然是張泰徵看到車上汪字標記。沒有片刻遲疑,她就在車裡答道:“張公子,我家相公這些天在家中讀書習字,今天沒有一起出來。是我從閨中密友處得知史大人和家眷進京,因為和兩位史小姐相得,所以特意來看看。至於您對相公的這些溢美之詞,我回去之後一定轉告。不過我家相公常說,張公子才是家學淵源的年輕才俊,他是萬萬比不上的。”

張泰徵這才知道,汪孚林竟然不在車上。他已經聽說汪孚林和當初同游杭州的葉家二位小姐中年少的一位結為伉儷,而從前堂姑母張氏也對他透露過,葉家大小姐聰慧沉穩,姑父史桂芳那樣執拗認死理的人,竟然在其三言兩語之下,就同意了史家兩個表妹與她姊妹倆合股一塊做生意,至於那位二小姐,似乎是個跳脫隨性的人,哪樣都比不上長姊。然而,眼下這位葉家二小姐說話聽着綿軟有禮,可最後一句話他卻不知不覺品出了另外一層意思。

汪孚林會沒事在家說他的好話?難不成是之前的舉措被其察覺了什麼?

可是,此時汪孚林既然不在,車上坐的是人家的妻子,他就算再不安也沒法深究,只能勉強謙遜了兩句就匆匆離開。這時候,史家門房方才上前來,笑說自家夫人小姐有請。原來,史桂芳這會兒並不在家裡,顯然張泰徵都受不了這個脾氣耿直到過分的姑父,這才特意選人不在的時候過來。等到小北登堂入室,見到了張氏身邊那闊別兩年之久的姊妹倆,她少不得笑着行過禮。

“我今天剛知道你們到京城,就立刻當了不速之客,夫人和元春姐姐鑒春妹妹可別怪我。”

張氏並不知道門外的本家侄兒和小北那點言語交鋒,見兩個女兒高高興興上前拉了小北,彷彿一下子說不完的話,她最終卻還是找了個借口離開,算是給她們騰了地方。她這一走,史家姊妹全都心中一松,史鑒春看着少婦打扮的小北,更是嚷嚷道:“小北,你這是已經嫁人了?快說說,你家郎君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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