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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慫恿萬曆皇帝去文華殿旁聽的那兩個近侍,已經被馮保通過李太后不動聲色地調到了別處,儘管萬曆皇帝朱翊鈞對此不大高興,但母后的命令,大伴的建議,再加上司禮監秉筆太監張宏也在私底下規勸了他一番,他也就沒再放在心上了,反正兩個近侍而已,他們走了也還有更好的。)

而王世芳的案子不但在民間廣為流傳,而且因為馮保的推手,仁聖陳太后和慈聖李太后也全都聽說了那些細節。

陳太后昔日也不過監生之女,李太后更是出身貧民,因而對於王世芳那等騙女人錢財還要冒名他人的卑劣行徑,她們也大為驚怒。當內閣票擬呈上來,馮保特意來請示硃批的時候,李太后就想都不想地吩咐務必從重發落。於是,當最終的處分公諸於眾的時候,無數百姓拍手叫好,王世芳卻直接一頭栽倒昏了過去。

行為卑污,無恥之尤,削籍為民,永不敘用!

這等罪名較之貪賄更加可怕,甚至可能禍延子孫……說一句更不好聽的,頂着這樣的罪名回鄉,誰家會把女兒嫁給他?

當這樁案子水落石出,有了結果之際,張居正方才拿出了特意扣在手上兩天的遼東巡按御史劉台的奏疏,這一天便在日常講讀之後,直接送到了萬曆皇帝朱翊鈞的面前。眼看小皇帝看完這道言辭激烈的奏疏後,那鐵青震怒的臉,當朝首輔大人便悲情十足地徑直跪了下來。

“皇上,科道言官彈劾大臣乃是應有的職責,但劉台是臣主考會試時取中的,國朝二百餘年,從來沒有門生彈劾座師的先例。如今劉台卻上書彈劾臣,更指臣用張學顏撫遼,其中多有私心,又彈劾張學顏諸多疏失,臣有何顏面再戀棧不去?今日臣請辭內閣首輔。致仕回鄉。”

“豈有此理!”朱翊鈞想都不想就直接將那奏疏往地上一摔,隨即離座而起,快步上前將張居正攙扶了起來,這才滿臉真誠地說道。“先生快快請起!那些聒噪的科道言官之前上躥下跳,朕已經煩透了他們,才剛重重發落了一個王世芳,這次劉台身為門生彈劾座師,更是十惡不赦。先生怎可因為這樣的小人就棄朕而去?朕立刻下旨逮治劉台,給先生出這口惡氣!乾脆這樣,朕讓錦衣衛把之前文華殿上藉機彈劾先生的那些人也都逮回來,好生審問他們是否有勾連!”

張居正雖已經下定了清洗科道言官的決心,但他也知道此舉還得有個度,已經發落的人再拎回來審理是否有勾連,那就沒必要了。因此,他假作寬容大度地在朱翊鈞面前替人說了一大通好話,總算是讓小皇帝打消了重重株連的心思。然而,在他心裡。已經把劉台打成了要來狠狠殺雞儆猴的那隻雞。然而,等到他正要告退的時候,突然只聽得朱翊鈞開口問道:“對了,上次文華殿的那個……那個汪孚林,還沒授官嗎?”

沒想到萬曆皇帝會突然問汪孚林,張居正愣了一愣,這才嘆氣說道:“皇上,汪孚林已經請了病假,正打算回鄉。”

“請病假?朕記得他很年輕,好像不到二十吧?”

見朱翊鈞的眉頭已經緊緊皺了起來。張居正只能避重就輕地說:“南北氣候自有差異,他是南人,到北邊自然有些不大習慣。而且,他雖年輕。但之前遊歷薊遼,心力交瘁,想要回鄉休養一陣子,這也在情理之中。身體康健方才能再復出為皇上效力,畢竟,他年輕。還有的是時間。”

朱翊鈞也不是真的就對汪孚林有多麼高的好感,只因為那一次在文華殿的經歷實在跌宕起伏,比看戲還精彩,讓他印象深刻。留着這麼一個人,興許以後還能多看點熱鬧,前提是不要像上次那樣到最後鬧到張居正身上,毫無準備的他幾乎傻眼。如果只是事不關己看熱鬧,那還是挺有趣的。

所以,他有些遺憾地嘆了一口氣,突然想起張宏提起過遼東英雄傳,他又問道:“之前汪孚林為那些出撫順關的義士請賞,朕想着那些科道言官太聒噪,所以就只依照他的請賞,賞了東西,真不能賞幾個官職?”

要說幾個小小的武官職銜,張居正並不是很看重,但小皇帝還未親政就過問這些,他卻覺得這先例不可開,因此,他當即義正詞嚴地說:“皇上,這些人畢竟都不在軍籍,若是輕易賞軍職,軍中將士恐有不服。更何況,先前已經賞過,如今才過了一小段日子就要再賞,讓天下人怎麼議論?賞罰分明,這是朝廷做事的根本,然則恩賞太厚,則太過於寬仁,和黜罰太重是一個道理。”

萬曆皇帝朱翊鈞也不是第一次被張居正教導了,因此不過是心裡鬱悶一下也就算了。等到張居正告辭離去,他終究還是有些躊躇,乾脆派了身邊的近侍張誠跑了一趟司禮監見張宏。不多時,張誠回來的時候,就捎帶了張宏的一個口信。

“皇上,張公公說,此事他會去給兵部譚尚書捎個信。據說那個汪孚林的表字世卿就是譚尚書給起的,譚尚書還贈送了他一把內造的寶劍,在容許的範圍之內,譚尚書也許會有個主意。”

萬曆皇帝只是心中有些不忿自己被張居正給駁了,聽到張誠帶回來這樣的迴音,他方才面色稍霽。然而他卻不知道,張誠還掐掉了張宏的最後半截話沒說出來。那就是,“但不要抱太大的希望,就算譚尚書,也畢竟不好違逆首輔大人”。

請病假的批覆既然已經准了,汪孚林自然開始緊鑼密鼓地打包行李預備開路閃人。這其中,那些在遼東採買的便宜藥材和皮子這些好東西是一定要帶回去的,至於其他行李則一切從簡。因為如今已經過了中秋,氣候尤其適合趕路,他就打算不坐船走陸路官道,這就少不得要打點馬匹,計算運送行禮的騾車,以及去辦理路引等等各種事宜。因而,當忙得恨不得手腳並用的他聽說譚綸和汪道昆一塊來了的時候,着實大為意外。

別說汪道昆是長輩。有事找他去就行了,親自過來太不尋常;就是譚綸這樣的兵部尚書,平常值得其登門拜訪的,怎也都是品級甚至更高的閣老們。這兵部正副兩位堂官突然聯袂到這裡來幹什麼?

然而。等到他真正去迎接了兩人之後,得到的卻是汪道昆的一個大白眼:“我們來幹什麼?你不是告病回家休養一陣子嗎?我和子理兄當然是來探病的。”

“……”

汪孚林直接給噎得說不出話來,把兩人迎進書房之後這才訕訕地說:“我這不是不得不找借口嗎?再說就算要走,回頭我也當然會登門去辭行的。”

“登門辭行也就免了,之前你那奏疏寫得就連我看得都眼皮直跳。其中有些詞句虧你能寫得出來,睜着眼睛說瞎話。”汪道昆毫不客氣地揭了汪孚林的短之後,這才嘆氣說道,“原本我只想着不管用什麼法子,都要你去年能夠一舉金榜題名,就是希望你能出仕給松明山汪氏挑點擔子,偏偏你到哪裡都不肯安分,惹出這許多事情來,你讓我說你什麼是好?”

見汪孚林低着頭一副虛心接受的樣子,譚綸不禁啞然失笑:“南明。你就別當面一套背後一套了,背後是誰對我說,世卿一回京便左衝右突破了別人千般謀劃的一場好局,讓我們這兩個難兄難弟能夠在一段時間之內高枕無憂的?雖說他看似又耽誤了一陣子自己的前途,但他的年紀放在這兒,相比我們當年來說,耗得起,更等得起。那是你自己的侄兒,雖說不好沒事就大大誇獎,但也不必一個勁敲打個沒完。”

汪道昆的用意被譚綸揭穿。頓時有些悻悻然,瞪了汪孚林一眼後就不說話了。而汪孚林從譚綸的話中,也聽出了這兩位暫時脫離了被人覬覦位子的危險之後,已經有所警覺又或者說反省。他也就放下了心中最後那點擔憂。這兩位混了官場這麼久,官都做到正二品正三品的人了,只要有足夠的警惕小心,哪裡就那麼容易被人算計,更重要的是這兩位還在同一個衙門裡吃飯!

於是,聰明的他自然不會隨便接譚綸的話茬。反而誠懇地檢討了一下之前那些錯誤。對於這麼一個太過滑不留手的族侄,汪道昆也着實沒什麼太多好囑咐的,更何況,今天來是譚綸的主導,他自是側頭看向了譚綸。

譚綸便道出了自己的來意:“今天不止是來看你,我也是來看看你搗騰的那出遼東英雄傳中那些勇士。”

汪孚林本還想找個機會對譚綸提一提此事,沒想到譚綸主動開口,他自是大喜,連忙答應一聲就立刻轉身出門,不消一會兒就把人全都找了來,連沈懋學也給帶來了。當這樣十餘人站在並不算太寬敞的書房中時,一想到面前的便是當朝兵部尚書和侍郎,當年並肩在福建抗倭,先後擔任過福建巡撫的譚綸和汪道昆,自不免神色稍有緊張。

“以你們這次在遼東的功勞,朝廷的賞賜確實是有些微薄,所以之前宮裡捎出話來,說是皇上想給你們軍職,但礙於朝中輿情,不好輕賜,讓我想想辦法。但即便我身為兵部尚書,一樣只能在條條框框中辦事,出路只有武舉。我知道你們很多人恐怕沒讀過什麼書,但徽州府乃是南直隸最有名的讀書之鄉,只要多花點力氣,武舉之中的文試不難,考一個還是可能的。武舉乃是兵部派人監考,只要你們文理粗通,我可以做一大半的主。”

說到這裡,譚綸頓了一頓,繼而就看向沈有容道:“沈士弘,遼東巡撫張學顏已經上書向兵部保舉了你。只要你明年應天武舉有成,則立刻派回遼東,敘功量官!我現在可以給你一個承諾,你如若明年武舉沒把握,我現在就可給你改換遼東軍籍,讓你去遼東!不止是沈有容,你們其他人也是一樣。”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