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松明山汪氏嫁女,西溪南吳氏娶媳的這一天,整個徽州府有眾多縉紳名流前來捧場,尤其是歙縣那些名族大姓更是幾乎無不派代表出席。因為辦婚事的地方不在城裡,而在距離府城和縣城三十里外的西溪南村,又是黃昏才辦事,故而城裡那徽寧道、徽州知府、歙縣令三大主司沒有親自過來捧場,卻都遣了親信代送賀禮。

汪孚林作為女方兄長,自然是過河送親的不二人選。所以,到女方家裡來幫襯的程奎吳中明以及沈有容叔侄,也都跟着他一塊送到了西溪南村。

素來富庶的西溪南村從幾日前開始就裝飾一新,吳英明家中更是在村裡連擺三日流水席,總共八十桌,家裡則是同樣搭起喜棚,擺了不下二十桌,又向相熟的人家借了好幾個園子供遠道而來的客人們歇宿。所以,當汪孚林這個大舅哥送了轎子從汪家過來,自然是被奉為上賓,坐了主桌首席。平常的時候,送親的大舅哥坐首席也是規矩,更何況他這個大舅哥還是去年的進士,現場自然是恭維聲不斷,觥籌交錯全都是來敬酒的。

哪怕汪孚林早就備好了喝酒的作弊工具,到後來也不得不以不勝酒力為借口逃席暫避。眼看汪孚林以不熟悉路途為由,直接把弟弟吳應節給拎走了,吳應明這個新郎官的兄長不得不站出來幫忙抵擋那些套近乎的人,而想要看熱鬧的葉小胖不停地攛掇秋楓和自己一塊去偷窺,卻被秋楓一句話給說得蔫了。

“你可別忘了之前你爹直接把戒尺送了老師,老師雖說未必拿那東西來罰你,可他那手段你應該見識過的。”

於是,葉小胖想想汪孚林從前在徽州府就陰人於無形,而後更是日漸長進的手段,立刻老實了下來,暗想自己這個小舅子當初也是送嫁的,怎麼就沒汪孚林那麼威武霸氣,在家裡就直接就把新郎官拎出去耳提面命呢?

他想着想着。突然瞥見了和自己以及秋楓同坐一桌的大姐夫許榕,眼珠子一轉便溜了過去。之前葉明月還有信送到京師,說是再過一陣子就會上京去和他們團聚的,結果這兩人還沒上京。他卻跟着二姐二姐夫回來了,這才知道許榕和葉明月準備等到汪二娘出嫁之後再啟程,卻沒想到正好撞上了回鄉的他們。

他從小北那聽說,許榕也是個很愛護妹妹的人,這會兒湊上去之後便笑嘻嘻地問道:“大姐夫。你當初送嫁到程家的時候,對程大哥說的是什麼?”

許榕沒想到小舅子竟然湊過來問這個,愣了一愣後方才若無其事地說:“妹夫為人老實,我當然沒說他什麼。”

程乃軒之前因為誤會,故意傳出所謂好男風的傳聞,以及一度要悔婚,後來和妹妹相看過之後,才在他面前吞吞吐吐坦誠是誤會,可還是被他好好教訓了一頓。就沖那小子的記性,他送嫁的時候也就用不着吩咐什麼了。除非程乃軒不記打!別看他是讀書人,可年少的時候因為身體孱弱,武藝沒少練!

不提葉小胖聽到大姐夫這平淡的回答會如何失望,這會兒汪孚林提溜着滿心忐忑的吳應節到了中庭空曠安靜點兒的地方,這才直截了當地問道:“你之前見過我家小芸嗎?”

吳應節原本以為汪孚林要囑咐他好好待妻子諸如此類的,沒想到大舅哥竟然問這個,愣了一愣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說:“見過,岳父大人說,如果留到成婚的時候才知道彼此長什麼樣,那時候萬一兩看相厭。豈不成了怨侶,所以就讓我們倆在府城北隅的天寧萬壽寺見了一面。”

汪孚林一回來就又是拜會三大主司,又是別人來拜訪自己,一直沒能抽出時間和未來妹夫好好談談。再說吳應明又是從前對自己還算不錯的歙縣學宮前輩,婚事都已經是鐵板釘釘了,他知道自己再干涉也是白搭。這次聽到吳應節親口承認至少兩邊都相看過,他才算是稍稍放心了點,至少老爹還沒不靠譜到當初給他定親時那樣不管不顧的地步。

因此,他定了定神後。就又開口說道:“小芸勤儉持家,直爽能幹,但脾氣有點大,這些我不管你從前知不知道,現在我都一五一十告訴你。你今後是我妹夫,你哥和我也是朋友,有什麼事你們夫妻倆自己多商量着解決,別拿彼此當外人。我當年能夠在進學之後回鄉被劫時大難不死,多虧兩個妹妹日以繼夜地照料,才能有今天。所以,這個妹妹對我來說分量不同。她日後要亂耍脾氣我不會幫着她,但你要對不起她,我就算在天南地北也不會袖手不管。”

這話就說得很重了,吳應節卻不愧被汪孚林的母親吳氏私底下一口咬定脾氣非常好,竟是連連點頭道:“您放心,我一定都做到。”

汪孚林想想吳應節之前迎親和剛剛待客的表現,對這個妹夫差不多算是放心了,拍拍肩膀算是勉勵,接下來就把這個新郎官放了回去。然而,他自己卻實在不想回到首席去面對那些阿諛奉承的臉,乾脆就站在這空曠的中庭看月亮。可他沒站太久,就聽到背後傳來了一聲輕輕的咳嗽。他扭頭一看,卻發現來的不是別人,卻是從前見過幾面的吳應明吳應節兄弟的父親吳老太爺。

“老太爺也有雅興來賞月?”

吳老太爺差點被汪孚林這悠然自得的語氣給嗆死。賞月,這天上掛着一彎殘月,而且還有雲遮擋而顯得若隱若現,有什麼好賞的?然而,儘管他家財萬貫,在西溪南村也是說得上話的宿老之一,又是長輩,但在汪孚林面前卻擺不出太大的架子。西溪南吳氏豪富更勝如今的松明山汪氏,但沒辦法,誰讓西溪南吳氏盡出商人,在科舉上卻乏善可陳,如今最大的希望就是吳應明?更何況,他今天來找汪孚林,卻不僅僅是衝著兩家姻親關係來的。

所以,他打了個哈哈,笑着點點頭道:“和賢侄一樣,說是賞月。不如說是在裡頭呆得有些氣悶,所以才逃席來吹吹風。”

汪孚林知道吳老太爺這話說得不盡不實,可人家不想開門見山,在妹妹婚禮的這一天晚上。他也樂得輕鬆,當下也就不追問,微微頷首後就抱手看天,一副自得其樂的架勢。這樣的寧靜保持了一段時間,他就聽到身旁的吳老太爺苦笑道:“都說賢侄少年老成。多智近乎妖,是我不該賣關子。我想說的事情不是別的,正是賢侄從前讓人送回來的那個帥嘉謨。姚府尊業已令人清查徽州府夏稅絲絹舊檔,應天宋巡撫也批覆了重查此事,但如今卻情勢微妙。”

一聽到是當初坑得葉大炮和自己焦頭爛額,讓帥嘉謨幾乎在京師重傷垂死的夏稅絲絹那點事,汪孚林頓時心裡咯噔一下。他很想說自己是回鄉養病的,不想管這些亂七八糟的名堂,可吳老太爺下一刻又丟出了一番讓他不得不鄭重考慮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