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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彥直之所以離開,是因為他感知到陳永仁的軀體撐不過三個月,但他還有一些事情沒有完成,此行艱險無比,不適合再帶着孩子,只能單槍匹馬的完成。

上海灘十六鋪碼頭,去往大連的日本輪船起航了,劉彥直站在船舷邊向前來送行的周嘉睿揮手,這同樣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傑瑞周在上海待到三十年代中期就移民美國,不知所蹤。

劉彥直抵達大連後,買了兩匹馬,雇了個山東小夥子當跟班,不坐火車,沿着南滿鐵路北上,尋找長山好的蹤跡,東北地廣人稀,春暖花開的季節,遍地生機盎然,主僕二人來到一處屯子,正在飯鋪打尖的時候,門帘子一條,外面進來幾條大漢,雖然已經開春了,他們依舊戴着狗皮帽子,眼神兇悍,坐着吃酒,目光時不時掃過來。

僕人也是見過世面的,低聲對劉彥直道:“東家,是馬賊,怕是盯上咱們了。”

劉彥直絲毫無懼,反而把店夥計叫過來,讓他給那一桌客人上一盆殺豬菜,飯錢也替他們結了,而且當場拿出沉甸甸的褡褳袋擱在桌子上,咣當一聲,滿店的人都看過來,把僕人急的汗都下來了,俗話說財不露白,有錢得藏着掖着,哪有當眾炫耀的,東家這是找死啊。

這一袋子錢足有百十塊銀元,算得上一筆大錢了,飯鋪里一共五桌客人,有挖山參的老客,有車把式,有唱二人轉的,還有就是新來這幾位,眼睛都盯着劉彥直,一言不發,連飯鋪的老闆也在櫃檯後面探頭探腦。

“諸位也盯了我一路了,該說道說道了。”劉彥直環顧眾人,不慌不忙,“我和長山好是老朋友了,若是他的弟兄,就幫着在下引見一下,就說三個月前火車上的老朋友來找他了。若是奉命剿匪抓賊的官兵,也請行個方便,您換個日子再來辦差,這些錢您拿着喝茶,若是日本人派來的走狗,那就抱歉了,這扇門你是出不去了。”

話音未落,一掌劈下,棗木打的飯桌一角被齊整整切下,頓時飯鋪里充滿了倒吸冷氣的聲音,怪不得這個客商敢帶着一個僕人深入老林子尋找長山好,藝高人膽大啊。

劉彥直目光銳利,看的沒錯,其他四桌客人都不是善男信女,東北這地方盜賊橫行,就算是普通老百姓,遇上合適的機會也會幹他一票,這主僕二人一路從大連而來,早就被人盯上了,只是沒說好分贓的比例,暫時沒下手罷了。

這一掌打消了大家的所有計劃,肥羊變成了老虎,誰也招惹不起,江湖好漢們灰溜溜的走了,只剩下最後進來的那四位漢子,原來他們真的是長山好的部下,聽到通風報信,說有人打聽大當家的下落,所以跑了百十里地前來盤道。

“請英雄救我們大當家一命!”見識了劉彥直手段的大漢們齊刷刷的跪下。

“快快請起,這話從而說起?”劉彥直也不攙扶他們,只是客氣了一句。

大漢們直挺挺的跪着,給劉彥直一一道來,原來長山好最近一直被官府通緝,他有個相好的住在盤山縣一個屯子里,七天前,長山好去相好的家裡過夜,沒想到中了官兵的埋伏,盤山縣保安隊的一百多號人把房子圍了,大當家的身上帶了五把槍,全被相好的給藏炕洞里去了,只能束手就擒,眼下就關在縣大牢,聽說二十七師這兩天會派兵來押解犯人,送到日本人那去,到時候大當家的性命難保,長山好這個綹子就算是散了。

劉彥直沉吟片刻,考慮要不要營救長山好,他本來以為長山好是條有勇有謀的漢子,沒想到缺點還挺多,好色不多,心思也不夠細膩,這樣的人是不足以當陳子錕的師父的。

不過話又說回來,來都來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索性就闖一回盤山縣吧,百十個保安隊他還不放在眼裡。

得知英雄願意出手,大漢們感激涕零,說事不宜遲,咱們這就出發,劉彥直一口答應,掏錢會賬,出門上馬,與馬賊們縱馬揚鞭,直奔盤山縣,路上他通過閑談得知,長山好早年是古北口練軍的正兵,跟聶士成聶軍門在朝鮮和小日本打過仗,能騎烈馬,能雙手開槍,本事了得,人稱關東大俠,報號長山好,對手底下弟兄也仁義,就是因為太仁義了,經常吃虧上當,隊伍一直沒壯大起來。

“也算一號人物。”劉彥直暗道,這人值得一救。

一行人快馬加鞭到了盤山縣城外,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正趕上二十七師的兵來押解人犯,二十七師是張作霖的部下,穿的黃布軍裝,拿的日本造金鉤子步槍,足足來了一哨人,也就是一百來號,這下可就麻煩了,二十七師可不是縣城保安隊,那是張作霖麾下馬賊改編的正規軍,打起仗來野得很,就憑這五六個人,想把長山好救出來,難於上青天。

長山好的兄弟們扼腕嘆息,都說這是命,大當家的走背字兒,誰也救不了他了,劉彥直也沒招,他用的是陳永仁的肉體凡胎,露幾手嚇唬人還行,真和軍隊對着干,萬一那顆不長眼的流彈打過來,可就沒戲唱了。

但是就這樣眼看着長山好被押走送給日本人,他又不大甘心,正犯愁呢,忽然他感覺體內有一股力量想要噴薄而出。

“爾等稍安勿躁,待我做法。”劉彥直道。

大漢們目瞪口呆,英雄不但武藝精湛,還會做法,跟梁山好漢公孫勝似的,這是要撒豆成兵不成。

“大仙,需要香案,無根水,硃砂么?”其中一個大漢自以為聰明的問道。

劉彥直不理他,口中念念有詞,那邊二十七師的兵已經把裝着長山好的囚車拉出城門,好一條威武不屈的彪形大漢,琵琶骨被鐵絲穿了,手上腳上都戴着重鐐,依然豪氣雲天,坐在騾子拉的囚車裡還哼小曲呢。

城門兩側,圍滿了看熱鬧的老百姓,長山好是很有名的馬賊,和其他馬賊不同的是,他不大對尋常百姓和富戶下手,最喜歡劫火車,搶日本人的錢,南滿鐵路株式會社的日本人就給奉天督軍施壓,所以官府對他恨之入骨,懸賞五千大洋要他的活人。

長山好知道這回栽了,落到日本人手裡肯定是槍斃,他不怕死,就是覺得死的有些憋屈,在父老鄉親們面前又不能顯現出任何孬種的樣子,梗着脖子唱大戲,道路兩旁傳來叫好聲,他洋洋自得,忽然覺得不大對勁,天怎麼黑了。

天迅速黑下來,如同日食來臨,緊跟着陰風怒號,飛沙走石,看熱鬧的老百姓都睜不開眼睛,膽小的慌忙回家,負責押送的官兵哨長覺得這天氣變得突然而詭異,拉下風鏡,喝令小的們戒備。

一陣拉槍栓的聲音,大兵們護住了囚車,隨時準備開槍,可是沒看到劫囚車的賊人,卻看到令人恐懼震驚的奇景。

黑風中,數不清的陰魂鬼兵迎面衝來,馬蹄轟鳴,殺聲震天,金鐵交鳴之聲不絕於耳,嚇得他們丟下步槍,捂着腦袋蹲在地上,不敢看,不敢聽,不敢動。

不知道過了多久,陰風終於停止,太陽又出來了,官兵們從地上站起來,面面相覷,他們沒有任何損失,但是囚車裡的長山好不見了。

……

風和日麗,長山好卻心有餘悸,咧着大嘴在馬上問劉彥直:“先生,我在火車上就覺得你不是一般人,萬萬沒想到啊,你還會奇門遁甲、撒豆成兵。”

“那是借陰兵。”劉彥直道,“我為了救你,借了十萬陰兵,這是很折壽的法術,不過無妨,我陽壽本來就快盡了。”

長山好急忙讓手下攙扶自己下馬,納頭便拜:“恩人,救命之恩沒齒難忘!但有吩咐,刀山火海一句話。”

劉彥直道:“刀山火海不用,四年後,我兒子會來找你,你收留他一段時日,讓他里歷練歷練,就當報答我了。”

長山好鄭重起誓:“萬死不辭!”

……

劉彥直離開關外,乘火車返回北京,回到他東安市場的南北貨商店,鋪開筆墨紙硯,開始寫信,按照一個月一封信的數量,給兒子留下文字性的指導和關懷,他寫夠了四年的信,統一用包裹發給上海的周嘉睿,讓他按月交給小陳子錕。

做完這些,他感到陳永仁的生命走到了盡頭,臨行前給了隔壁鋪子的老闆十塊大洋,安排自己的後事。

傍晚,劉彥直靜靜躺在床上,他手裡握着一枚白瓷徽章,上面印着光復兩個篆字,那是秋瑾女俠委託陶成章留給陳子錕的會員章,也是他唯一的關於兒子的紀念品。

午夜,陳永仁的肉身溘然長逝。

劉彥直的精神體離開了東安市場,直上雲霄,他發覺自己變大了,體積龐大絕倫,堪比當初的鯤鵬利維坦,甚至連北京城在他的襯托下都顯得無比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