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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八章

這些鎮民大多衣不蔽體,頭髮散亂,身上髒兮兮的,散發著惡臭之氣。

周松見趙福生看到鎮上這樣的情況,深怕她心中不滿,連忙召來差役,讓他們將人趕走。

差役大聲吆喝,把這群看熱鬧的百姓各自驅趕走。

周松陪笑道:

“不知道大人這麼快要來屯裡,如果早知道,就會洒掃街道,勒令他們不得外出。”

趙福生搖了搖頭。

她想起自己不久前的寶知縣之行,縣中百姓雖說也看得出來較為貧困,但也不像萬安縣治下情況這麼嚴重。

按理來說朝廷內務不歸她管,而是龐知縣的職責。

可朝廷放棄此處後,這裡就是她的地盤,她問周松:

“你治下的這五里店屯情況如何?”

“託大人的福,五里店屯的情況因為靠近萬安縣,要比其他村鎮日子好過許多。”周松連忙答道。

趙福生不想聽他說這樣的官話,從鎮上百姓的生活狀態,看起來並不像是‘日子好過’的樣子。

她想了想,將先前說願意搬家的差役召來跟前問話。

那差役戰戰兢兢,被她點名之後露出害怕的神情,戰戰兢兢的跟在馬車一側。

趙福生問他:

“你叫什麼?在哪裡居住?當差多久了?”

那差役年約三十左右,身材中等,卻有些瘦。

一套不合身的差役制服穿在身上,許多地方已經磨得發毛了,看上去已經傳承了不少年頭的樣子。

他聽到趙福生問話,還有些不知所措,直到周松瞪他:

“大人問你話,你還不老老實實說。”

差役連忙應了數聲,這才道:

“回大人的話,我姓王,家裡行二,人家都稱我王二,我家就住鎮上,我爹當年、當年曾在屯裡任差役,後面年紀大了,我接了我爹的活。”

“子承父業。”

趙福生說道。

王二見她態度溫和,似是與自己閑話家常,心中的不安逐漸壓下,便點了點頭,有些靦腆道:

“我們村鎮府衙中,許多人都是這樣的。”

“你們在府衙當值,一年俸祿多少?”趙福生不疾不徐的發問。

王二就道:

“一年到手約二兩五錢銀子。”

周松在一旁聽得頻頻擦汗,不知趙福生問話的目的是什麼,只能不停陪着笑臉,由差役扶着跟在馬車一側,走得頗為吃力。

“你家幾口人?”趙福生再問。

“我父親已經去世,家母目前還在,家裡妻子生了三個孩子,共與兩個弟弟一家分家不分戶的生活。”

“母親跟誰居住?”趙福生笑着問。

她語氣溫和,半點兒馭鬼者的陰冷與壓迫也不見,且問的都是家常小事,王二緊繃的心弦逐漸放鬆:

“母親現在跟我住。”

趙福生點了點頭:

“也就是說,你家一共六口人。”

“是了。”說起母親、妻兒,王二的臉上露出笑容。

但他很快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忙不迭的又將臉繃住,露出緊繃之色。

“你三個孩子是兒是女?多大歲數了?”

趙福生再問。

她的這些問題奇怪極了。

她是鎮魔司新上任的令司,此次前往蒯良村也是為了村中鬼案,可這位令司辦完案子後,對鬼案贅述不多,反倒似是對差役們的生活更感興趣。

老屯長百思不得其解,但又不敢打斷對話,只得亦步亦趨跟在車駕旁,聽着二人交談。

“一共兩兒一女,大的九歲,最小的是女兒,剛三歲。”王二也有些不安,但趙福生問的都是家常小事,也沒什麼怪異之處。

他偷偷看了擦汗的老屯長一眼,又規規矩矩的答了。

“這個年紀,剛好是讀書識字的歲數啊。”趙福生故意嘆了一聲。

王二頓時就笑了:

“那哪能讀得起書?將來若能平安成長,接替我的職位便能養家糊口了——”

他說完之後,便見趙福生皺了下眉。

這位萬安縣實際的掌權者似是沉默了片刻,車隊氣氛一下僵住。

王二有些害怕,下意識的轉頭去看周松:

“周大人——”

“喊你小子不要胡說!”周松頓時罵他。

“沒有胡說。”

趙福生很快收斂了自己外展的神情,露出笑意,搖了搖頭。

她其實並非因王二說錯了話而惱怒。

王二的話代表了此時許多百姓的現狀,她聽完心中感慨。

可偏偏因為她身份的緣故,一個眼神、一個舉動都牽動周圍人的心,所以使得旁人對她格外察言觀色,她的言行被放大,一個小表情都能令周圍的人惶恐不已。

趙福生定了定神,說道:

“你孩子還小,家裡還有其他營生嗎?”

“我、我母親平日替人漿洗衣服,城外還有些土地,我家、我家婆娘時常掇弄,也能有些收穫。”王二感到不安,深怕自己說錯了什麼惹來大禍,每一言每一字都格外斟酌,語速變得有些緩慢,明顯開始思考:

“幾個孩子也幫着做些事,偶爾婆娘織些布,接些綉活。”

這是鎮中許多人家的常態,趙福生看向周屯長,老屯長瞬間壓力山大,點頭道:

“他家的情況已經算好的。”

“每年稅收呢?”趙福生問道。

“因為是為公門辦事的差役,稅收比普通人少收三成,他家一年六口人,一年算下來,一共要收二兩多銀子。”周屯長道。

王二的俸祿共有二兩五錢,相當於一年營收有大半都要繳納稅務,一家人的吃喝全靠妻子、老母額外與人幫傭做填補。

普通人生活困苦,生兒育女之後無力教育,將來孩子長大,仍走父母老路。

窮困沒有出頭之日。

難怪這王二聽到搬進蒯良村的地界後,能免鎮魔司稅務,竟然連村莊鬧鬼都不怕了。

趙福生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什麼。

半晌後,她才說道:

“如果是這樣,搬進蒯良村,對你確實有好處。”

“這小子貪婪,想佔便宜。”

周屯長陪着笑說了一句,王二被吐槽了也不尷尬,反倒露出笑容。

“如果真能免三年稅,我在鎮中辦差,家裡倒不用擔憂,說不定託大人的福,攢幾年銀子,將來兩個兒子成婚,生了孫子,孫子還能讀書,不走我們的老路。”

他說起將來,終於挺起了胸,眼裡竟然多了幾分亮光。

其他差役聽他這樣一說,也有些意動。

“你不怕鬼嗎?”趙福生反問。

“大人不是說已經將鬼收了嗎?”

王二毫不猶豫的道。

這些百姓每年繳納龐大的鎮魔司稅收,對鎮魔司的人的話深信不疑——興許是他們不敢懷疑,也不敢去深思這些人說假話的後果,怕窺探到無盡絕望的以後,便下意識的信了,甚至這樣的差役比普通人更相信鎮魔司驅鬼辦案的本事。

趙福生突然之間覺得壓力很重。

她喪失了繼續說話的興緻,直到馬車回到鎮上驛館後都沒有再出聲過。

周松既感恐懼又有些慌亂,一路連瞪了王二好幾眼,怪這小子嘴上沒把門的,將大人物惹怒。

村鎮的飯菜稱不上豪華,甚至有些寒酸,但這位老屯長已經儘力了。

席間古建生偷偷溜到趙福生身邊,向她解釋道:

“上個月中,縣裡的龐大人曾來這裡收過稅。”

五里店屯並非富裕屯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