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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

趙福生問話時,目光轉向了四周。

這是一家破舊的農家屋子,比她去過的狗頭村武大敬家、蒯六叔家更破舊數倍。

廚房與廳堂的正廳是連在一起的,角落是堆滿了柴禾的灶台,一旁是上了年頭吃飯的桌子,及擺在桌邊的數根長凳。

傢具雖說老舊,且凳子也修補過,可擦拭得很乾凈,可見這戶人家的人勤勞,在生活力所能及的範圍內並不是馬虎了事的性情。

但值得趙福生注意的,則是掛在牆壁上的火把。

蒯家人沒有點燈。

這個念頭一湧入趙福生的腦海,她突然意識到,蒯六叔家裡也沒有燈。

但趙福生先前並沒有意識到光照不足,那是因為當時打着火把的村民舉着火把進了屋子。

從蒯六叔家出來後,因天黑路不好走,蒯長順倒了回去,提過一盞精緻的銅燈出來。

據他所說:庄四娘子厲鬼復蘇後,村子中的燈便都無法點亮了,只有從宗祠中取出來的燈才能點亮。

這是一個重要的線索!

趙福生一心二用,心中分析着:庄四娘子厲鬼復蘇後,蒯良村陷入永夜,村中燈具無法點亮;以往能自由進入的蒯氏宗祠無法進入;偏偏只有從蒯氏宗祠內取出的燈能正常使用;庄四娘子的女兒消失無蹤,村民遺失了關於她的記憶,包括她自己,甚至想不起來這個庄四娘子女兒的名字。

對了,還有那長滿了黃泉河畔的詭異紅花。(在黃泉底下時,庄四娘子所化的厲鬼對這花有特殊執着,張傳世當時手舉鬼花在河底揮動時,誘使厲鬼現形。)

趙福生心中正想着事,蒯家四個媳婦則是聽到她提起封門村後,紛紛露出笑意:

“我知道——”

擁有共同的話題能很快拉近人與人之間的距離。

蒯大媳婦聽她說起封門村的舊事,頓時咧開嘴角笑了。

她嘴唇十分乾燥,唇間細密的裂縫夾帶着黑色的血痂,這會兒一笑將血痂崩裂,血絲順着嘴唇滲入牙齒之間,將齒縫染紅:

“嫁的還是我的遠房表兄,當年我也吃了酒的。”

“當時聽說庄四娘子一家也去了,你看到沒有?”趙福生收斂內心的念頭,專心套蒯大媳婦的話。

林氏一聽‘庄四娘子’幾個字,頓時笑意一收,眼神又變得有些防備,她嘴唇動了動,猶豫半晌後,搖了搖頭:

“不記得了。”

她這話很有意思。

不是說‘沒有看到’或是‘看到了’,而是說‘不記得了’,這是變相抵抗趙福生的問話,但實則她的態度又證明她確實當年是看到庄四娘子一家了。

但趙福生並沒有糾結於這個問題不放,她笑了笑:

“庄老七說,當年那杯喜酒,莊家村好多人去了,他大伯一家也去了,中間兩夫妻還打罵女兒了。”

“……”林氏咬住了嘴唇,撕扯唇上死皮,想要說話,但最終仍是沉默。

“你嫁進蒯良村多久了?”趙福生似是隨意提到庄四娘子,並沒有執着於在關於她的話題上打轉。

林氏鬆了口氣,答道:

“二十一年了。”

“二十一年?”

趙福生聽到這個回答,有些意外:

“你今年多大了?”

“回大人的話,今年剛好四十。”

四十?!趙福生盯着她蒼老的面容看,她外表看起來最少六十以上了。

趙福生點了點頭,看着她笑道:

“四十歲準備辦酒宴不?”

她一句話頓時將幾個女人逗笑了,蒯大媳婦也跟着笑:

“大人說笑了,女人辦什麼生辰?”

一旁蒯二媳婦道:

“大嫂也不能這麼說,如果是活到一百歲,那是人瑞,是老壽星了,到時滿銀替你張羅。”

“如果有那麼一天就太好了——”蒯大媳婦道。

趙福生見她們笑,也跟着笑:

“你既然嫁進蒯良村二十一年,跟你公婆相處的時間是最長的,你覺得你公婆好相處嗎?”

她是鎮魔司的大人。

雖說蒯家幾個媳婦不明白令司、令使的區別,但知道趙福生身份特殊,就連村中地位最高的蒯六叔也要小心侍候着。

她是為了庄四娘子之死而來,幾人既怕她問起庄四娘子的事,又怕她問起村中私刑,擔憂自己說錯了話。

可這會兒她既不說庄四娘子,反倒問起林氏生平,這令林氏有些摸不着頭腦,卻隱隱鬆了口氣,覺得今日這場談話興許沒她想像的那麼難熬過。

“我公婆是附近十里八鄉最好的公婆了。”

蒯大媳婦點頭:

“幾個媳婦中,我是最先嫁進來的,大人也知道我嫁進來二十一年了,可我入門之後,一連好幾年都沒有懷孕,娘家裡父母私下都催問過好多回了,我公婆一句話沒說。”

她回憶過往,那張愁苦的臉上僵硬的神情逐漸融化,木然的眼珠提起公婆時,漸漸有了神韻:

“有一年走親戚,我公婆、娘家一些親戚、左鄰右舍都在,當時跟我娘家不合的一個死對頭也在,那婆娘嘴臭脾氣刻薄,最是喜歡挑事,故意當著眾人的面問起我生育之事。”

這件事情對林氏來說印象深極了。

她那會兒成婚數年不孕,娘家給了她極大壓力,私下父母給她求過好多符,讓她燒了混香灰喝。

一些土方偏方,只要有人說,她便去做,但肚子一直都沒有動靜,深怕丈夫公婆嫌棄。

但公婆從來不說,也不準丈夫說。

丈夫但凡表現出一點不滿,不用她辯解,公婆就先喝斥了。

因為公婆的存在,兩夫妻沒有嫌隙,日子過得好極了。

那一年走親戚,有個人故意當眾提起她無孕之事,林氏當時尷尬極了,被眾人問到,又羞又愧又慌,恨不能找個地縫鑽下去。

關鍵時刻,是婆婆出面替她擋住了。

當時婆婆潑辣的對那婦人潑口大罵,直罵得那女人面色漲紅,掩面而走。

“自那以後,再沒人敢當面打趣我,而在我成婚四五年後,我這肚子才終於有了動靜,生下了我家滿銀,大人應該也見過了,就是剛剛進來那小子。”

提起自己的兒子,蒯大媳婦臉上滿是驕傲之色,一掃先前的麻木。

“看起來挺機靈的。”趙福生贊道。

蒯大媳婦一聽自己的兒子被人表揚,頓時露出一種壓抑的得色。

她既想笑,但女人內斂的天性卻又讓她在兒子被表揚時有種不知所措的神情,下意識的竟想否認,搖了搖頭:

“他還小呢。”

趙福生沒有在這個問題上多打轉,而是嘆道:

“聽起來你婆婆人真挺好的。”

其他幾個兒媳也點頭:

“我婆婆真好。”

“聽說庄四娘子嫁進來一年多後,你們婆婆就去世了,是這樣的嗎?”趙福生問。

興許是中間說了幾句家常,幾個女人緊繃的心弦放鬆了許多。

此時再提起庄四娘子時,蒯大媳婦也不像先前一樣防備了,而是點了點頭:

“是的,大人。”

“我聽六叔提起過庄、蒯兩家結親的過往,庄四娘子嫁進你家之後,你婆婆恨她嗎?”趙福生不動聲色的增加了提起‘庄四娘子’存在的次數,幾個女人逐漸失去了防備。

蒯大媳婦猶豫半晌,最後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