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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4章能奈我何

這年頭的家廟可不是誰想建能建的。

一應手續都要經官府詳加審核,還要時不時接受抽查,不過這一切,對於曾經主政北鎮撫司的吳三桂而言,自然都算不上什麼大問題。

吳家的家廟建在城西一角,佔地面積比普通官廟還要大些,裡面的牌位倒是不少,真正有塑像的卻只有吳三桂的父親吳襄。

倒不是吳三桂偏心自家老子,而是只有吳襄身上有朝廷追封的陰爵。

因是家廟,所以除了逢年過節初十一五之外,一向都安靜的緊。

柳如是的突然到訪,也並沒有打破這份寧靜,反而添了三分沉寂。

因為就在臨出門之前,柳如是突然又收到消息,錢謙益這次外出公幹,乃是準備先行招撫幾個化形大妖作為師範,以印證張相的正確。

得知這個消息後,柳如是想起錢謙益當初在眾目睽睽之下,聲嘶力竭痛陳利弊,極言此事切不可行,否則國將不國人將非人的嘴臉,就覺得噁心反胃。

若不是當時已經備好了車架,她只怕連出門的心情都沒有了。

即便是到了陳圓圓這裡,也一時沒有說話的心情。

陳圓圓年輕時艷冠群芳,現如今守着青燈祖廟,卻是一副慈眉善目的尊長模樣。

見柳如是默然無語,她提起紫砂壺給柳如是斟滿了茶水,又推過來一盤綁成粽子模樣的果子,笑道:“姐姐突然到訪,我這裡也沒什麼好招待的,唯有九月里結的飄飄果還餘下幾枚,姐姐不妨嘗嘗。”

柳如是捻起一枚果子,見那細線上還綴着些碎玉,便隨手解去,將之託在掌心觀瞧。

那果子先是在她瑩潔如玉的掌心,‘跳’了幾下,然後便飄飄悠悠的往半空中飛去。

柳如是非但沒有阻止,反而一拂袖捲起門帘,將這果子放生到了院內。

陳圓圓靜靜看着她施為,直到那果子飄飄悠悠的飛遠了,這才嘆道:“姐姐雖然放它自由,可這天寒地凍哪裡有它的棲身之所,到最後也不過是換個地方腐朽罷了。”

柳如是聞言強笑道:“如此說來,倒是我着相了。”

陳圓圓緩緩搖頭:“這果子是我們的映照,卻獨獨不是姐……”

正說著,忽見一人不打招呼便闖將進來,大聲招呼:“姨娘,快瞧瞧我給你捎了什麼……”

說到半截,冷不丁瞧見還有個外人在,急忙又換了副面孔道:“原來姨娘這裡有客,那我過會兒再將父親賜下的東西給你。”

說著,便又急急忙忙退了出去。

因以前打交道的機會不多,所以他倉促間也沒能認出柳如是來;但柳如是卻是一眼就認出了,來人是吳三桂那不成器的兒子吳應熊。

等吳應熊退出去之後,柳如是忍不住狐疑的看向陳圓圓,方才那冒失輕佻的舉動,可不像是在面對的小妾,而更像是……

陳圓圓苦笑一聲,搖頭道:“我本以為人老珠黃,又躲在這家廟裡,就能避開將軍府的是是非非,誰成想……唉,他已經連續攪鬧了月余,昨兒我刻意說了些重話,原以為他該見好就收了,不曾想還是唬不住他。”“真是逆子!”

柳如是惱道:“他既然冥頑不靈,你索性捅到平西將軍面前,讓他求仁得仁就是!”

陳圓圓笑容愈發苦澀,搖頭道:“將軍早年雖對我寵愛有加,可現如今……即便一時因此惱了少將軍,父子之間又哪有隔夜仇?到那時,只怕……”

說著,她轉頭望向門外。

柳如是知道她看的不是門外的吳應熊,而是那飄飄蕩蕩而去,註定要腐爛在外面的果子。

陳圓圓的姿色身段固然不如從前,可放在外面那也是讓人垂涎欲滴肥肉,一旦失了將軍府的庇佑,只怕下場……

“唉~”

柳如是無奈嘆道:“可惜當年冒辟疆因守孝失約,若不然……”

說到半截,又覺得這番設想有些對不起董小宛。

當年陳圓圓和冒襄談婚論嫁,還在董小宛之前,只可惜恰逢冒襄的父親去世,讓冒襄難以履行諾言,陳圓圓就此流落京城,最後成了吳三桂的寵妾。

陳圓圓再次搖頭:“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

柳如是沉默半晌,又問:“要不要我去幫伱教訓他一頓?”

聽了這話,陳圓圓忽然笑顏如花:“所以我才說,那果子的境遇映出了我、映出了顧姐姐、甚至映出了小宛的際遇,卻獨獨映不出姐姐,姐姐自己便有一飛衝天不懼風雪之能,又何苦同我們這些凡夫俗子般,困在方寸之間惶惶難安?”

約莫早不是頭一次設想了,她的情緒不自覺激動起來:“我若有姐姐這等本事,必要恣意活出個人樣來!他們想讓我做的,我偏不去做;他們不想讓我做的,我偏要去做,卻看他們能奈我何!興緻來時,攜三五知己縱情宇內;興緻去時,便閉門高卧天呼不應!如此,方不負這一身非凡藝業!”

聽罷這番言論,柳如是不由訝然。

先前來時,見陳圓圓靜坐在神龕前,面若銀盆慈眉善目,仿似傳聞中的觀音大士臨凡一般,還當她早已拋開了凡塵俗世的種種,卻不料突然竟說出這般慷慨激昂的言語來。

半晌,柳如是才失笑道:“要照妹妹這般說,我豈不是還應當仿效武后,養幾個年輕面首恣意的快活?”

“便養了又如何?!”

這本是打趣戲謔之言,誰知陳圓圓擲地有聲道:“若是我等做出這樣的事情,在家有家法伺候,即便逃出去,二尺長的條子遞到衙門,就得落個生不如死——但換成姐姐,除非是錢大人親自動手,否則誰能奈何的了你?然而那些男人最是要面子,斷不會當面鑼對面鼓的把事情鬧大!”

柳如是再次愣住了。

她着實沒有想到,看起來最清靜自守的陳圓圓,竟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而陳圓圓見她面露驚詫之色,又忍不住唉聲道:“其實我也是最近才想明白的,似咱們這等出身,便再怎麼謹言慎行三貞九烈,在別人眼裡依舊是娼婦粉頭之流——既然他們本就瞧不起我,我若有了本事,又何須在意他們?!”

這話卻如利箭一般正中柳如是的心坎。

想到錢謙益撕下偽裝後,對自己赤裸裸的猜忌懷疑;想到錢謙益自己做出那樣卑劣的事情,卻還口口聲聲告誡自己,應該知道什麼事情能做,什麼事情不能做。

她的胸膛里就彷彿有一把火在燒,腦海里反覆回蕩着陳圓圓先前說的那句:他們想讓我做的,我偏不去做;他們不想讓我做的,我偏要去做,卻看他們能奈我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