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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誰都聽得出,錢三十七是在逞強嘴硬。

出值房的時候她還特意搶在前面,與趙崢肩並肩,但等走到半路上她就綴到了最後面。

等進了停屍房所在的後院,她更是腳下生根一樣,釘在門檻前遲遲邁不開腿。

見她如此模樣,馬應祥忙勸道:“其實你不用進去的,有我們幾個……”

“誰說我不敢進去了?!”

錢三十七不等他把話說完,就咬牙賭氣抬腿跨過了門檻,結果恰在此時,停屍房裡傳出打噴嚏的動靜。

前腳剛踩實的錢淑英嚇了一跳,身子往下一軟,直接就騎坐在了門檻上。

趙崢居高臨下,看着她那張瓜子臉由白轉紅、又由紅轉青,解釋道:“停屍房裡可不止是屍體,方才應該是仵作在打噴嚏。”

“我、我知道。”

錢淑英無視了馬應祥伸出的援手,扶着門框重新站起來,死鴨子嘴硬道:“我就是腳下突然打滑,所以才不小心跌了一跤!”

說是這麼說,可她原本邁過門的右腿,卻悄默聲的縮回了門外。

“我突然想到。”

看她這樣子估計沒進門就要大吐特吐了,趙崢不想因為她耽誤查案,於是便道:“待會還要提審那書童,這一來一回太浪費時間了,不如你去跑一趟,把那書童帶到這邊來審問。”

錢淑英如蒙大赦,卻硬是裝出一副不情不願的樣子:“這種小事,讓馬應祥去不就好了?”

說是這麼說,實則卻壓根沒給馬應祥插嘴的機會,就轉身道:“那我這就動身,儘快把那書童提來!”

轉身的那一刻,她心頭恍似放下了千斤重擔。

可走出幾步,又覺得很不是滋味。

那趙崢固然是文武兼資才貌雙全,可真就值得自己這般委曲求全嗎?

這個念頭一起,原本還能忍受的事情,忽然就變得無法忍受起來,連趙崢方才遞過來的台階,似乎也成了對自己的嘲諷。

眼見她越走越快,逃也似的去了。

趙崢無奈搖頭,心說這柳如是真不知是怎麼想的,明知道她不是這塊料,還要讓她來巡察司辦案。

對了,陳夢雷呢?!

先前在重陽會上,錢三十七的目標分明就是那年少得志的陳夢雷,現如今她突然跑來糾纏自己,卻又將陳夢雷置於何地?

難道說小娘皮是想腳踏兩隻船?

正想些有的沒的,他肩膀上忽然多了只大手,疑惑回頭,就見馬應祥一臉糾結的道:“這錢三十七,還是留給趙兄你來應付吧。”

“怎麼了?”

趙崢大是詫異,先前這廝明明還是一副深陷情網的架勢,怎麼轉眼間就改了主意?

“唉~畫虎畫皮難畫骨啊。”

馬應祥搖頭嘆息一聲,也不等趙崢再問就大步流星朝着停屍房走去。

趙崢和姚儀對視了一眼,聳聳肩也跟了上去。

比起當初真定府遭劫後,胡亂停放屍體的地方,這裡味道要小的多,但也卻更為陳腐,即便隔着門窗依舊能引發生理和精神上的雙重不適。

姚儀用手指堵住鼻孔,上前重重拍響了房門。

不多時,房門嘎吱一聲被拉開半扇,從裡面探出個鬚髮斑白的腦袋,掃量了一下趙崢等人,見都只是最低階的小旗官,便滿不在乎的問:“何事?”

說著,就從背後拿出個酒葫蘆來,仰頭灌了一大口。

姚儀見狀眉頭微蹙,正待道明來意,身旁馬應祥就搶着道:“這位是府尹姚大人的公子。”

噗~

那仵作聞言頓時噴出一口酒來,也虧得他及時把頭低下,這才沒有噴姚儀一頭一臉。

然後他裹着破襖誠惶誠恐的從門內出來,上手就獻給了自己兩個大耳帖子:“原來是衙內親至,小人有眼不識泰山,該打、該打!”

“行了,我們是來查案的。”姚儀不耐煩的一擺手:“那個穿着女裝死掉的韓舉人,可在伱這裡?”

“在在在!”

那仵作急忙道:“本來案子交到按察司,我都已經準備好要把屍首轉交出去了,誰知沒兩天這案子又打了回來,小人……”

“帶我們去瞧瞧。”

姚儀見慣了這等前倨後恭的小人嘴臉,哪肯聽他囉嗦,當即直接推門走了進去。

趙崢和馬應祥緊隨其後。

屋內的腐臭氣息明顯又濃郁了不少,但進門後最直觀的感受還是寒冷——兩邊的牆壁上堆着不少冰塊,絲絲縷縷的寒氣正從裡面瀰漫出來。

大約是見趙崢等人看向那些冰塊,仵作急忙解釋道:“這是北鎮撫司發下來的堅冰,即便是盛夏時節也能保持數日不化。”

趙崢

也不知北鎮撫司的遺蛻和南鎮撫司的有沒有區別。

在仵作的引領下,三人來到了靠近東牆的

那仵作捏着白布單,卻遲遲沒有掀開,而是訕訕提醒道:“諸位老爺,這屍首已經腐化了,怕是不大好看……”

“你那麼多廢話?這天底下有好看的屍體嗎?”

姚儀直接搶過來一把掀了個底掉。

確實是有些惡形惡狀,因為發現的比較晚,這具屍首已經呈現出巨人觀,期間種種腐敗細節更是不勝枚舉【鑒於書友有不適反應,所以就不詳細描寫了】。

雖然如此,依舊能看出這是個典型的南方人,身量不高、面目清秀——再加上身上穿了條雪白的長裙,也難怪房東一開始將他錯認成了女子。

趙崢首先查看了案卷中記錄的致命傷,也就是額頭上的針孔,然後他就道了聲‘奇怪’。

“哪裡奇怪了?”

馬應祥強忍着噁心,也湊上來查看,那針孔不大,本來應該不容易被觀察到,但因為長時間受冷收縮影響,此時倒是清晰可見。

“位置不對,方向也不對!”

趙崢說著,讓仵作取來兇器——也就是那枚銀針,小心翼翼的將其插入針孔當中。

那針孔既不在眉心、也不在印堂或者太陽穴,而是在左眉上方約三分之一寸的位置,而且將銀針刺入之後,明顯看得出是從下往上刺入的。

趙崢指着那銀針道:“我看案卷上說,這人死的時候四肢都被綁着,身體也是蜷縮佝僂着的,完全沒有反抗的能力,那麼照常例推論,兇手用銀針殺他的時候,應該會選擇更容易下手或者更為致命的部位,而且也不應該這樣歪歪斜斜的把針插進去。”

說著,他忽然又發現了蹊蹺之處,扒開下方的眉毛,指着其中一處米粒大的條狀傷口問:“這個傷口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案卷里沒有記錄?”

“這、這個……”

仵作張口結舌難以回答,屍體被送來的時候,消失不見的書童就已經被鎖定為了兇手,這仵作原就不是個兢兢業業的,想着兇手已經確定無誤,當時他便只判定了死因,未曾細查究竟。

可當著府尹公子的面,這些話如何說得出口?

不過趙崢見他如此模樣,卻也已經猜到了大半,當下不再理會這仵作,仔仔細細將那屍首檢查了一遍。

結果果然又發現了不少新證據,首先眉毛里傷口不止一處,但基本都是舊傷,而且創口很小,不仔細檢查根本不會發現。

其次,趙崢在他臉上、唇上提取到了脂粉,因為數量不是不是很多,又被屍首慘白的面色和發黑的嘴唇遮掩,同樣需要仔細檢查才能發現。

還有,根據案卷記載,這人的右腳大拇趾上綁了一塊徽墨,但趙崢卻在他的左腳腳趾上,發現了類似的痕迹,只是要淺淡了許多。

另外就是他的腳心上有燙傷的痕迹,但不是新傷而是舊傷。

最後,他身上這件裙子十分老舊,用料倒還可以,但穿在他身上並不合適,胸前太過寬闊、兩肩又過於狹窄,下擺也短了一截。

趙崢仔細檢查,發現那衣服已經被撐的開線了,而且還有反覆縫補過的痕迹。

讓姚儀把弄這些痕迹記錄在案,三人正要展開討論,忽聽外面有人怯生生叫道:“官爺、官爺?”

三人出門查看,外面卻是個手上戴着鐐銬的年輕囚徒。

趙崢挑眉問道:“你是韓舉人的書童?去提審你的那位女旗官呢?”

“女官爺說有別的差遣,讓小人自己進來,然後就直接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