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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子不知道……要寫什麼樣的詩,以何為題呢?”

方重勇對坐在主座上的崔希逸拱手詢問道。

作詩,不可能沒有命題。這夜宴,一般都是以“月”為題。

這種題目是最好寫的,但前人寫的名篇實在太多,這樣看反而不太好落筆了。

“既然是夜宴,當然是以月為題。”

蕭炅一臉輕蔑的說道。

不過他的語氣雖然傲慢,但說的話卻很在理。

只是崔希逸不想這麼乾脆的答應他,蕭炅來涼州,明顯是來“砸場子”的。或者說,是準備在不久後的將來取代自己的。因此崔希逸心裡要是痛快那才是真奇怪。

這裡頭有個不引人注目的大問題!

崔希逸不過是去年才擔任河西節度使,而從大唐官場的一般定例來說,河西節度使的任期是四年。

何以在崔希逸上任第二年就有被取而代之的趨勢呢?

這裡頭恐怕有些不同尋常的原因。

崔希逸沉吟不語,這席間的氣氛也就漸漸變得尷尬與沉悶起來。

正在這時,一個身穿皮甲的傳令兵急急忙忙的沖入席間,對崔希逸拱手大聲喊道:“節帥!吐蕃軍正急攻大斗拔谷!康軍使正領着大斗軍銳卒與吐蕃軍交戰之中。”

這話震驚四座!

大斗拔谷,乃是涼州城以西兩百里的一個要害通道。它是祁連山的一個孔道,寬度不小,乃是青海進入河西走廊的一條必經之路。

《資治通鑒》說:隋大業五年(公元609年),煬帝自張掖(今甘肅張掖)東還。經大斗拔谷,山路隘險,魚貫而出,風雪晦冥,……士卒凍死者太半,馬驢什八九。

大唐為了防備吐蕃從大斗拔谷突破襲擊涼州,特意在此地設立了大斗守捉,後又將其升格為大斗軍,並不斷增加兵員,如今那裡已經有七千五百人常備軍,戰馬三百匹。

“散席,有軍職在身者,隨本節帥一起點兵!”

崔希逸站起身,急急忙忙的朝着花門樓外走去。幾乎是同一時刻,席間大部分人都匆忙起身,跟着崔希逸一起離去,只剩下諸如方重勇這樣湊數的,又或者是節度府裡面文吏。

這一幕發生得太倉促,方重勇都還沒明白髮生了什麼事,就已經徹底結束了。剩下的阿貓阿狗也開始起身離去,桌上都是沒吃完的殘羹冷炙。

席間留下的高腳凳、軟墊、大小桌案,全都因為客人離去時的倉促,而東倒西歪一片狼藉,像是被人打劫過一般。

“吐蕃人的威名還真是不一般啊。”

方重勇也站起身來,忍不住感慨的自言自語道。

涼州節度府一眾官員夜宴,聽聞吐蕃人攻打大斗拔谷了,無須動員起身便走。類似事情若是發生在長安,那是不可想象的。

長安已經被歌舞昇平的粉脂氣息給瀰漫了。那裡的人,似乎認為永遠都不可能有軍隊能打進長安。

他走到花門樓三樓邊緣的木質圍欄旁邊,抬頭看着天上掛着的一輪明月,心中五味雜陳。

“這便是富庶與兵戈交織的涼州啊。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

醉卧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方重勇一邊吟詩一邊緩緩走下樓,一出來就看到方大福面色憂慮,來回走動異常焦急的模樣。

“郎君,涼州城的兵馬頻繁調度,出大事了吧!”

一看到方重勇來了,方大福就忍不住開口詢問道。

他當年也從軍過,不是沒有見識的人。剛剛有一隊騎兵,數量不下千人,從花門樓附近的城門直接出了城,不知所蹤。

涼州對於入侵的反應速度,快到方重勇都不敢相信。就是不知道二十里外的赤水軍駐地有什麼動靜。吐蕃人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個時候來,真是會挑時間。

“吐蕃人奇襲大斗拔谷了。”

方重勇沉聲說道。

聽到這話,方大福鬆了口氣道:“那還好,那邊離涼州城兩百多里呢。”

“是啊,還有兩百多里呢……”

方重勇輕嘆一聲,臉上並無輕鬆之意。

大斗拔谷大概在哪裡,他知道,但是沒有實地考察,不知道地形如何。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吐蕃軍若是打通了大斗拔谷,那就能在河西走廊大殺特殺了!

比如說在他方衙內來涼州的前兩個月,吐蕃軍就殺穿了大斗拔谷,一直殺到了涼州城下,與赤水軍主力決戰。

這種操作,乍一看好像有點讓人摸不着頭腦。

因為這些吐蕃軍隊,從戰略上看,幾乎跟送菜差不多。這一點讓方重勇無法理解,猜不透吐蕃人的思維模式。

然而牛仙客卻跟他說,吐蕃之強,自秦漢以來,周邊蠻夷無有出其右者。

簡單點說,就是雖然當年的匈奴,後來的鮮卑,突厥等看起來很屌。但把他們的軍隊跟吐蕃軍精銳比起來,那些人也就什麼都不是了。

發動戰爭的幾種能力,比如說動員力,恢復力,執行力,吐蕃都是最頂流的。

吐蕃雖然是唐初開始崛起的周邊少數民族,但是,他們的思維與文化心態,卻又是“中央帝國”的模式。這一點在中國古代史中僅此一例別無分號。

也就是說,突厥人之流的游牧民族,或許夢想着哪一天入長安成為天下的主人,接受四方朝見。這也是為什麼投靠大唐的游牧民族極多,而且番將可以被大量接納的原因之一。

大唐的精神就是“以我為主,四海一家”,周邊是中央的臣子,接受中央的冊封,這已經形成了一種文化心態。

突厥、高句麗、契丹、奚人、刺勒、粟特,無論是誰,都很清楚自己是“蠻夷”,是朝貢大唐的藩屬。

但是吐蕃是不同的,他們並不認為自己是“蠻夷”。

吐蕃貴族普遍認同吐蕃是位於山巔(青藏高原)的中央帝國,是應該被周邊民族朝覲的對象,而不是相反。

換句話說,吐蕃人對於搶劫長安很有興趣,但內心又鄙夷大唐長安不過爾爾,並無周邊草原民族的“弱者心態”。

他們認為,世間所有的好東西,都應該運到邏些(西藏拉薩)堆積起來。應該被征服的地方,包括但不限於大唐、天竺以及西亞的阿巴斯王朝。他們不應該卑躬屈膝的以臣子身份去侍奉大唐之流的大國。

這種高傲到幾乎不能溝通的心態,是吐蕃全民軍國主義的精神支柱,也是吐蕃自崛起後幾乎沒有哪一天不在擴張的內生動力。

吐蕃人無腦過大斗拔谷攻涼州,這批吐蕃軍是送菜或許不假。但吐蕃軍隊一定是有所圖謀的,而且圖謀的地方,很可能會出其不意。

甚至不在河西!

大唐吃吐蕃的虧吃過太多次了,要是不考慮吐蕃人集中優勢兵力打殲滅戰,不吝惜人命的習慣,最後一定會付出慘痛代價。

方重勇想起當初牛仙客對他說過的話,心中不由得一緊。他總覺得,吐蕃軍另有所圖,在河西打得熱鬧,卻又未必是衝著河西而來的。

牛仙客說吐蕃的主攻方向只能是隴右。

在河西,多半都是“以攻為守”,讓赤水軍不能南下夾擊與隴右唐軍交戰的吐蕃軍。他們的戰略目的,是有先後順序的,並不是在胡亂打王八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