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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祐元年八月已丑(初四),開寶寺,鐵塔之上。

篤篤篤……

一陣敲門聲,將金總持從手中的經文世界喚醒。

「主持……」門外傳來一個僧人的聲音。

金總持只好放下手中的梵文經書,說道:「惠印嗎?進來說話吧。」

一個白白胖胖的和尚,推開了門,走了進來,到金總持面前,雙手合十一拜:「主持,方才開封府僧錄司送來了牒告。」

金總持眯起眼睛。

「願成大師,為開封府司錄參軍楊文元,以‘聚眾宣Yin,傷風敗俗"、‘傳習邪法"、‘妄議朝政"等罪名,褫奪御賜紫衣袈裟,刺配雷州……」

金總持聽着,忍不住合十嘆道:「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惠印僧卻是很不服氣:「國朝以來,還未有御賜紫衣的高僧,獲罪定刑!」

「若開封府得逞,從此天下僧人禍事矣!」

「主持既為先帝拜為‘西天三藏法師",為天下僧人之首,不可坐視不理,還請主持為願成大師主持公道!」

御賜紫衣,一直以來,就是僧人的最高榮耀和身份象徵。

一般來說,獲賜紫衣的僧人,哪怕有罪,也是內部解決。

令其閉關思過,或者罰其不許出寺門。

了不起,命其圓寂而已。

還從未有紫衣高僧,被官府定罪、獲刑。

更不要說,褫奪紫衣,刺配雷州了。

這哪裡是在罰願成?

這分明是在打天下僧人的臉!

金總持看着自己面前的僧人,嘆了口氣,問道:「貧僧如何給願成主持公道?」

「上訴!」惠印僧抬起頭,惡狠狠的說道:「還請主持,代願成大師上訴至祠部、大理寺!」

金總持嘆了口氣,用一種憐憫的眼神看向惠印。

祠部,隸屬禮部,掌全國祀典、道釋、祠廟、醫藥之政令,兼領醫官磨勘、醫生試補等事。

大理寺則是掌天下刑罰複核的部門。

上訴到祠部和大理寺,就意味着這官司要打到御前。

但問題是……

現在開封府是誰在親領?

當朝天子啊!

你還上訴?

不怕激怒天子,再掀起一次法難?

但,這個事情,是絕不能捅破的。

金總持只好說道:「明日,官家循例親幸開封府,屆時,貧僧前往拜謁,若能有幸拜見天顏,或許能在御前,為願成伸冤!」

願成僧是被冤枉的嗎?

是,也不是!

官字兩張嘴,揉圓搓扁,人家都有理。

金總持心中明白,願成僧這是撞在了刀口上。

官府就是要拿着他來祭旗,立威。

就是,不大清楚,到底是宮裡面的意思,還是朝中貴人的意思。

但,無論是那個原因,直接上訴到祠部和大理寺,肯定不行。

在大宋,哪怕是念經,也得講政治!

不講政治的結果是什麼?

元豐改制,直接罷去了傳統的首相兼任譯經潤文使的差遣!

譯經院和傳法院,從直接向首相彙報,變成了現在對禮部、秘書省彙報。

自那以後,金總持就頓悟了。

在大宋,想要做好弘法、傳法的事業。

就必須講政治!

所以,他一直在積極建立自己的人脈

,和宰執、待制大臣們,保持密切往來。

惠印聽着,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但最後還是垂下頭去:「有勞主持了。」

惠印正要拜辭,門外的樓梯,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一個和惠印年紀差不多大的僧人,慌慌張張的跑上來。

「大事不好了!主持!」

這僧人一路來到金總持面前,看了一眼惠印,就說道:「剛剛開封府查封了覺照寺!」

這下子,金總持再也坐不住了,立刻就站起身來,問道:「為何?」

「聽說是有人狀告覺照寺,未能按照約定,妥善照顧其祖墳,致使其祖墳被盜……開封府於是下了命令,以‘保明行止"的條貫,查封寺產,收押僧人。」

金總持聽得頭皮發麻,連忙道:「快為我準備馬匹。」

「我要親自去開封府,面見府尊。」

查封寺產、收押僧人?

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若放任不管,不加以阻止,新的法難就在眼前!

……

覺照寺。

在汴京新城之外的東水門。

東水門,是汴京城最重要,也最繁榮的城門之一。

這是因為,這不僅僅是一道城門,同時還是汴河入京的水門,更是一個要塞。

其由水門以及兩個供行人、車馬出入的門洞組成。

水門上由所謂的‘干戈板"組成,這一種用鐵葉片釘裹木板而成的機械裝置。

由城牆上的軲轆車,作為牽引動力。

平時,升起干戈板,放行入京船隻。

遇到險情、衝突或者其他情況,則放下干戈板,截斷漕船入城的通路。

過去,這裡是汴京城最重要的稅卡。

每天在這裡排隊入城的漕船,最多可以達到百餘艘,延綿汴河十餘里。

但現在,隨着汴京城取消入城稅。

漕船、商船入京,不再需要在水門被官吏盤查、勒索、敲詐。

它們只要入城後,在堆垛場交一次住稅就可以了。

這極大的了便利了汴京的商業發展,使得城中城外的商品交易,越發繁榮。

而在水門之外的汴河南岸,高高的堤壩下,大宋在這裡建設着兩個依靠着城牆,延伸而出的拐子城。

每個拐子城都與城牆相通。

其中駐守着兩個指揮的禁軍,作為守衛東水門的力量。

覺照寺就在左拐子城附近的汴河南岸。

當金總持火急火燎的,帶着幾個僧人,趕到覺照寺的時候。

他就發現這裡,已經擠滿了圍觀的路人。

無數人都在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而在覺照寺的寺門,開封府的軍士,正在驅趕着一群僧人,哭哭啼啼的從裡面走出來。

幾個披麻戴孝的男男女女,則捧着香,跪在覺照寺的大門前,哭天搶地。

為首的一個老人,更是高高舉着一塊神主牌,在那裡一邊掉眼淚,一邊哭喊着:「曾祖老大人啊,子孫不肖啊!」

「我們該死啊!」

金總持一看,臉色立刻耷了下來。

他雖然是從中天竺那邊來的僧人,但從元豐元年入宋之後,一直在積極學習、融入大宋的社會。

所以他很清楚大宋最講孝道。

就連皇家,也以敬天法祖為號。

現在,別人家的祖墳,被人盜了。

所以,其子孫來追責、喊冤、告狀合情合理。

更麻煩的是——

被盜的人,地位很高!

金總持在來的路上,就已經知道了——大宋開國時的翰林學士,給太祖皇帝寫過受禪禪文的士大夫!

這就是捅馬蜂窩了。

金總持來不及多想,趕緊下了馬,在其他僧人簇擁下,舉起先帝御賜給他的禪杖,宣了一聲佛號:「阿彌陀佛!」

圍觀的路人一看他身上穿着紫袍,手裡拿着鎏金的禪杖,以及他那明顯不是中原樣貌的臉,就自動自覺的給他讓開了一條道路。

外來的和尚,好念經!

在大宋亦然。

尤其是有着明顯番僧模樣的僧人,無論到哪裡都會受禮遇。

金總持對着給他讓開道路的路人,合十稽首,然後拿着禪杖,走上前去,幾個官吏迎上前來,呵斥道:「什麼人?」

「阿彌陀佛!」金總持合十一禮:「貧僧,西天三藏法師御賜紫衣僧金總持,求見府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