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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書左僕射臣絳……”

“尚書右僕射臣公著……”

“恭問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帝陛下聖躬萬福。”

韓絳和呂公著,來到集英殿上,持芴而拜。

“朕萬福。”趙煦輕聲說著。

帷幕內的兩宮也答道:“老身(本宮)萬福。”

“馮景,給兩位相公賜座、賜茶。”趙煦流利的安排着。

於是,馮景便領着內臣,搬來椅子,奉上茶水、點心。

兩位宰相再拜謝恩,坐了下來。

趙煦端坐在御座上,細細打量着這兩位近來已經很少見到的宰相。

韓絳又老了一分,已是白髮蒼蒼,但他的精神頭不錯。

呂公著則看上去似乎有些憔悴,在精神方面可能還沒有韓絳好。

看着這兩位宰相,趙煦就輕聲道:“皇考不幸奄棄天下,朕以幼沖奉祖宗宗廟,幸得兩宮慈聖保佑擁護,方安坐於汴京……”

“朕雖年幼,卻也已受聖人之教,獲兩宮慈聖教誨,知天下之要,首在安民,安民之要,在於得人,得人之要,在於納諫!”

趙煦說著,就起身對着兩位宰相一禮:“今朕設對於集英殿,願請兩位相公,直言國家情弊!”

韓絳和呂公著見狀,立刻持芴起身拜道:“陛下垂問下情,臣等敢不盡言?”

對趙煦這個少主,無論韓絳還是呂公著都是滿意的。

甚至在某種程度上,現在的趙煦,是所有士大夫夢寐以求的君主。

因為他年少,只能委託兩宮聽政。

而兩宮因為缺乏實際的執政能力,只能將無數瑣碎的事務,下放給宰執處置。

一般在這樣的情況下,其實宰執是很難認真做事的。

因為,朝野都會用有色眼鏡,打量宰執——會不會有不要臉的人,攀附兩宮,甚至鼓動兩宮,去行武則天之事?

同時,兩宮也可能會猜忌宰執——天子幼沖,宰執之中會不會有人趁機獨攬大權?效仿歷代權臣?

更麻煩的是,一般在這樣的情況下,少年天子將來長大後親政的話。

聽政時期的舊臣,還得想方設法的證明自己的清白。

所以女主聽政時代的宰執,是最難做的。

但在現在,所有宰執都沒有以上這些擔心。

因為,趙煦已經用實際行動證明了他除了年紀外,已經完全具備了作為一個君王應有的手段和能力。

同時,他還大量的參與了聽政期間的重要決策、人事任免。

於是,所有疑慮一掃而光,一切掣肘不復存在。

宰執們既能享受到女主聽政期間,相權擴張、膨脹帶來的好處,又不必承擔因此帶來的惡果。

因為他們做的事情,是得到了少主的支持,至少是默許的。

對韓絳、呂公著這樣的老臣而言,現在的情況,讓他們感覺自己在做夢。

韓絳看着自己今天早上在朝笏上寫好的提綱概要,就躬身拜道:“奏知兩宮慈聖、皇帝陛下,臣自受任以來,蒙兩宮慈聖、皇帝陛下幸愛,委臣以軍國之任,賴祖宗之福,社稷之佑,近年以來,天下太平,社稷安穩……”

這是必須要說的。

坤成節將近,傻子都看出來,太皇太后有意要藉著王師南征大勝的契機,好好的操辦一番。

作為宰相,怎麼能掃興呢?

所以,天下局勢必須大好!

不好也得好!

何況,現在看着還不錯。

至少沒有比去年差。

韓絳說著,就話鋒一轉,再拜道:“然則,老臣朽邁,精力日衰,屍位都堂常有紕漏之處,或有不密之事,乞兩宮慈聖、皇帝陛下治罪!”

說著,他就持芴深深一拜,做出一副請罪的姿態來。

帷幕內的太皇太后見狀,當即就說道:“相公何罪之有?”

“老身與太后,婦孺之輩,聽政以來,賴相公輔佐,方得社稷太平,相公之功老身和太后還有官家,都是有數的。”

對韓絳,這位太皇太后現在是很有好感的。

主要是韓絳這個人很低調,又肯做事。

臟活、累活也願意干。

加上韓家在宮中的關係、人脈,並不比呂家少。

所以,大家都樂得給韓絳說好話。

韓絳持芴拜道:“老臣治家不嚴,先前不孝逆孫韓階敗壞法度,禍亂一方,蒙兩宮慈聖恩典、官家仁聖,特旨以階乃臣之孫,曲赦其罪……”

趙煦聽着,不禁認真的看了看這位已經白髮蒼蒼的老臣,眼中有些驚訝。

韓階案早已經結束,大理寺那邊都已經審結了。

若換了旁人,只會當沒有這個事情,哪裡還會主動提及?

但韓絳現在卻主動提起了此事。

這是什麼?

這是在主動背鍋!

同時還是在向兩宮和趙煦暗示——其他事情,老臣也略可分擔一二。

瞧瞧人家這覺悟!

便聽着韓絳繼續說道:“此外,臣還所用非人。”

“江西提舉刑獄公事曾孝廉,前時凌迫撫州知州石禹勤,竟造誣陷,以刑律拷打,致禹勤至家,一日而卒!”

“老臣身為左相,失察地方,所用非人……”

這是在三月末,甚囂塵上的一個大案。

一路提刑官,為了打擊政敵,竟誣陷、構陷對方貪污。

在沒有抓到證據的情況下,將堂堂京官知州下獄。

聽說還上了手段,以便屈打成招。

那石禹勤的骨頭卻硬的很,硬是咬死不認。

在獄中被折磨了一個月,眼看着石禹勤要死,曾孝廉慌張的將之送回家,歸家一日就死了。

此事,引發軒然大波。

朝野士人震怖!

好傢夥!

士大夫體面呢?文臣顏面呢?

都被曾孝廉丟去餵了狗。

於是,在群情洶洶之下,左相韓絳、右相呂公著聯名奏請兩宮,遣御史往江西窮治此案。

必須給天下士大夫一個交代!

曾孝廉的同年、師長,也都在輿論裹脅下,公開和之劃清界限,割袍斷義。

曾孝廉,因此成為了元祐元年第一個被開除出士大夫籍貫的文官。

趙煦在這個案子爆發後,本來還想着派人去接觸一下那個曾孝廉,看看能不能將之培養成大宋來俊臣。

可轉念一想,這種腦袋被驢踢了的傻逼,有什麼好接觸的?

索性也就沒管這個事情。

如今,韓絳提起此案,還將責任往他身上背。

於是,哪怕帷幕中的兩宮,再怎麼後知後覺也回過神來了。

這位宰相是在主動替我們背鍋呢!

於是,太皇太后當即就道:“韓階一案,不過是地方官員,為了攀附宰相,曲意阿結……”

“此與相公何干?”

“至於那江西曾孝廉一案,差除曾孝廉的,又非是相公……”

這位太皇太后對自己人,從來都是無話可說的。

在趙煦的上上輩子,因司馬光深得其信任。

所以,司馬光去世後,泰半的宰執,都是從和司馬光關係親密的人里選拔。

連蘇轍都因此沾光,混了一個宰相。

如今,她自也不會虧待韓絳這樣的‘忠貞老臣’。

韓絳持芴謝恩:“太皇太后信重老臣,老臣感激涕零。”

“只是,老臣不止是治家不嚴,用人不當,就連所行法令,也多有疏漏……”

這才是他真正要說的事情。

也才是他真正的目的所在。

過去這一年來,役法檢討持續進行,可是在檢討和實踐過程中,卻冒出來太多太多問題。